现下看着他竟自己从里头晃晃荡荡地慢慢走了出来,高逊心中不可谓是不讶然。
但他心中的惊喜,很快就被惊骇所取代。
因着光线太过昏暗,霍则衍又穿着暗色的玄衣,直至他走得稍微近了些,高逊才看清了他的满身血迹。
他手中提着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剑,玄色的衣袍也几乎被血水和雪水浸湿,就连面上亦染着点点殷红的血迹,好似从地狱里杀出来的厉鬼,看起来好不骇人。
他全身上下,唯一未沾上半点血污的,竟是那个被他悬于腰侧的同心锁,那个带有深深裂纹的同心锁。
高逊自是被他吓了一跳,也惊得一时忘记了呼吸,一瞬后才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他搀扶进了马车后,又忙不迭出声去唤齐院使。
“齐院使,陛下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好多的血!”高逊着急道,“你快些给他瞧瞧!”
“朕无事。”霍则衍却摇了摇头,抚着腰间系着的同心锁,轻声道。
“表兄,你流了这样多的血,方才的步子也那么虚弱,就连面色也这般差……怎么可能没事?”高逊顾不得什么礼数称谓,急急地反驳他道,“你就别硬撑着了!”
霍则衍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慢慢地伸手探进了自己怀中,摸出了一株染着血的药草,小心地递给了齐院使,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齐院使,你行事一向稳妥,朕便将这雪芷交由你,你务须,将其与连同其余草药一并制好,予兰溪苑为药。”
听着霍则衍罕见显得有几分虚弱的声音,齐院使忙双手接过了那雪芷,躬身跪了下来,应道:“还请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负您之所托,尽心竭力为皇后娘娘制药。”
见霍则衍“嗯”了一声,他又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对他道:“陛下,微臣还是先为您把脉,一诊伤势吧?”
看着齐院使要伸手为自己把脉,霍则衍却只是挥开了手。
在几道讶异的目光中,他低下了头,缓缓拿起了搁在身侧的那把落满了血的剑,认真地用绢布擦拭起了其上的血迹。
齐院使与高逊相视了一眼,皆是不解其意。
高逊张了张口,正要出声问他之时,却看着他将那把拭干了鲜血的长剑,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表兄,你,你这是做什么?!”
见此,高逊先是一惊,须臾后便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就要去拦下霍则衍。
他赶忙伸出了手,试图从霍则衍的手中,夺过那柄长剑。
但高逊实在是想不通,就算霍则衍平日里力道再大,可他现下,毕竟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流了这么多的血,也在雾山里头九死一生,算是几近耗尽了气力。
照理说,现下不论两个人怎么抢,霍则衍应当也不会还能抢过自己才是。
但霍则衍却始终将手中的那把剑握得死死的,而自己分明已经用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却也愣是没能从他手中夺下那把剑。
眼睁睁地看着霍则衍将那柄长剑刺进了心口处,高逊急切不已地朝他喊道:“表兄,雪芷都已经拿到手了,皇后的病说不定也能有救了,你现下,到底还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霍则衍却未回答,只是将那利刃越送越深,没入了他的心口。
愈来愈多的血,从他心口的位置汩汩涌出,渗出了他本就落满了血迹的暗色衣袍,亦让那把将将才擦拭干净的长剑,再度沾染上了殷红的鲜血。
他一手握着那剑,一手拿过了放在车内红木案几上的空置瓷碗,让从心口处不断渗出的鲜血,顺着那柄冰凉的长剑,缓缓地淌进了瓷碗中。
殷红的鲜血一滴滴落下,在瓷碗中一点一点地会聚,不一会儿,便盛了将近半碗。
霍则衍的面色也随着这点点滴落而下的鲜血,很快就转变为了一片苍白。
他的嘴唇有些发白,身子也微微晃了晃,就连紧紧握着剑柄的手,亦像是一点点失去了气力一般,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高逊便是趁着这个时候,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长剑,又将盛着血的瓷碗搁在了案几上,摇着头道:“表兄,你本来就受了重伤,还放这么多的血,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着急地对一旁被适才一幕骇住的齐院使道:“齐院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陛下将血止住!”
齐院使激灵了一下,赶忙从药箱中翻找起了止血的草药和纱布,却听见霍则衍忽而轻声开了口。
“齐院使,以朕心头之血,为她的药引。”他慢慢地指了指案几上放置的半碗血,对齐院使道,“但这件事,以及朕去雾山求药一事,都不许让她知晓分毫。”
一听这话,不止齐院使愣了愣,高逊亦是急道:“表兄,你——”
“高逊。”霍则衍轻轻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语,再度开口道,“朕也有话,要同你交代。”
“回宫后,你切记提醒福顺,若是……若是衔霜醒了,便同朕先前与他交代的那般去办。”
他的声音很轻,亦说得很慢,较之先前,似是还虚弱上了几分。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表兄应当多担心担心自己的身子才是!”因着心中的担忧,高逊言辞间竟也带了些许无礼。
见霍则衍咳了几声,似是还要同自己说些什么,高逊又赶忙率先开了口,表态道:“好,好,我去同福顺公公说就是了!”
“但表兄,你眼下,还是得先顾好自个的身子,别只一心挂念着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