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么一瞬间,尽数崩塌瓦解了一般,摇摇欲坠,一触即溃。
而他虽说是为局外人,但那时的事情,那时的霍则衍,他至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很是慨叹。
高逊正回忆着四年前的那些旧事,却被霍则衍似是自言自语般的声音,慢慢拉回了思绪。
“她若是真的就这么走了,我做这皇帝又有何用?要这天下又有何用,总归,都留不住她。”
霍则衍苦笑着,第一次在话语里,做了这个他过去从不愿去做,从不愿相信,也从不愿去面对的假设。
闻此,高逊也安静了下来。
霍则衍有多么在意衔霜,他是知道的。
当年衔霜出事后,霍则衍成了什么样,他也是知道的。
若是说,当年的霍则衍熬了下去,是因着未在江中找到衔霜的尸身,让他心中怀揣着几分希望,这才支撑着他,勉勉强强度过了这么些年。
而现如今,衔霜若真的因为这场重病,就这么身亡命殒了,霍则衍只怕也根本熬不下去的。
这一点,高逊心中也还算清楚。
但他还是想要再说些什么,试图能劝动霍则衍,令他回心转意。
他思量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忙开口对霍则衍道:“表兄,你想一想岁欢。”
“岁欢才那么点大,母亲便已一病不起,这时候若是连你这个父亲也一并出了事,让她今后无依无靠的怎么办?”
“表兄既对皇后这般情深意重,那么也总该多少顾念着些你们二人留下的唯一骨肉,为她日后也考虑考虑。”
高逊停了一下,又同他道:“表兄,不管怎么说,你终究也是岁欢的生身父亲,怎么舍得就这么抛下她一个人不管?”
想起岁欢,霍则衍面上添了些许疚意。
“岁欢如今,在疏月府上。”他轻声道,“疏月是她的姑母,日后定然也会将她照料得很好,必不会亏待她分毫的。”
他知道,他身为父亲,却做出了这样自私的决定,实在太过对不住岁欢。
就算岁欢如今还是那么的抵触他,那么的讨厌他,也始终不肯认下他这个父亲,但那到底,也是他的女儿,是他和衔霜唯一的女儿。
岁欢的身上,流着他和衔霜两个人共同的血,是衔霜也曾全心全意地爱过他,他们之间,也曾有过还算美好的曾经的证据。
他是那样地爱着衔霜,自然也同样爱着他们两个人的女儿。
岁欢又生得那样像她的母亲,他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她无父无母,怎么可能狠得下心,舍得就此抛下她一个人。
可说到底,他终究,还是更爱她的母亲多一些。
听着霍则衍的话语,高逊知道,自己现下不论说什么也不会管用了。
实际上,他心里也明白,其实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劝得了霍则衍的。
从小到大,但凡是霍则衍亲自做出的决定,从未有过半分可以转圜的余地,也根本没有人能劝得动他。
现如今,或许已经有了那个能劝得动他的人,但那个人如今却偏偏重病缠身,不省人事,有撒手人寰之势。
而他眼下所做出的这个决定,也偏偏就和那个人有关。
自己又怎么可能能劝得住他?
高逊想着,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对霍则衍道:“好,表兄,既然你心意已决,坚持如此,我也没什么可再劝你的了。”
“你明日若一定要去雾山寻药,我便也跟去送你一程。”
末了,他也只得这么破罐子破摔地道了句。
翌日清晨,京中的雪又更小了些,从前几日的状如鹅绒柳絮,变成了雪籽般的细碎大小,随着风斜斜地飘落而下。
雾山虽说极其凶险,但到底不同于千里之外的洛山那般遥远,距京不过半百里不到的路途,乘坐稍快一些的马车,也不过才半日左右的功夫。
与霍则衍同行之人并不多,除却一名近身侍从,和前一日就说过要跟着的高逊外,也只有太医院的齐院使。
从马车上走下,面前便是万丈山谷,因这还飘着雪的天气,而显得分外深邃幽暗,其间隐隐约约有凶兽之嗥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高逊虽说一早便知晓雾山凶险,也早已对此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眼前这副像是要活生生吃人的景象时,心中还是紧了一紧。
他拉了一下霍则衍的衣袖,压低声音对他道:“表兄,你是当真想好了要进去吗?其实就算你现下临时反悔,也还是来得及的。”
霍则衍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移开了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身后那座深不可测的山谷,便仿若是一扇阴恻恻的冥府之门。
但霍则衍却只是背着身后的那把长剑,抬步走了过去。
他也并未让侍从跟随,只一人孤身前往。
看着他那样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高逊深知拦不住,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兴许是几个时辰,又兴许是大半日,总归原本就有些暗淡的天色,已然几近要全部黑尽。
就如同要与这黯然的天色相映衬一般,雾山外也很是寂静,除却呼啸着的风声外,也只余下时不时几声凶兽的暗哑嘶吼。
高逊坐在马车前,七上八下地等候了许久,隐约听见似是有脚步声在走近时,他猛然抬起了头,也站了起来。
在昏暗天色的映照下,看到霍则衍慢慢地从山谷里走了出来时,他心中一半是欣喜,一半是惊异。
说句难听的实话,毕竟已有太多前人葬身于此处,他今日跟着霍则衍来,说是要送他一程,其实也做好了给他收尸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