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入夜后,缓缓进站。落脚黄粱市的地面,终于踏实安心了,到底还是家乡好。这个点,再去大酒店吃饭,时间就不合适了,只好给孙少辛先挂账上,什么时候白天里有空了,再去找他。
路边随便对付一顿,任重楼两人大方地打了辆出租车,直接回到出租房。关于未来的打算,他们滔滔不绝地聊了快一夜,东方渐渐破晓,才意犹未尽地睡去。
睡到半晌午,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再回到闹区。早午饭一顿解决后,到银行取了5万现金,蹬车直接下乡。离开市区,一去七八里地后,县道入山前左右分岔,往西南是“缀花”,直西通“永安”。
当前时节,山林中的落叶乔木,已经枯萎了叶子。焦红色的枯叶,披满枝头,山间好像燃烧一片片火海。时不时伫立其间的几棵松柏、青杉,还有青翠欲滴的毛竹林,愈显得生机盎然。
“楼哥你老家风景不错啊,有山有水。山峭水清,奇石怪峰,就眼前这秋色,当值纵日一游。旅游业怎么样,有没有搞起来?”
任松节轮到蹬车子了,一边卖力地赶路,还有心点评下山中美景。
这会儿,他们已经过了杜家。杜家前面的道路,同样有分叉,往南穿过人工开凿的简陋隧道,通往山瑶乡治所。不转弯,一直下去,才是任重楼回家的方向。
“旅游,可拉倒吧。这年头,大部分人还在贫困线挣扎,手头上哪有多少余钱!过些年再看看展的如何吧,现在还没有充足的客群。”
任重楼双腿夹紧自行车,左右手各拎着包,说道:“节哥,你好歹是去过太玄星一游,神仙扎堆的地方,还能看得上这点景色!”
任松节将绷直的链条,踩得吱吱作响,他的嘴巴里也哼哼唧唧。他突然下了车子,喘着大气说道:“不行了,往上山路越来越陡,骑不动了——太玄星上到底怎么个模样,我几乎就不知道。老头子结庐在一处山沟里,我又一直待在洞天中。”
太玄星上的仙境,先不去管,脚下的不周山就是个现实的问题。金丹仙客没了法术,照样登山不易。
后面还有小半程路,自行车确实没法骑了,干脆寄放在杜家村里。山民大都淳朴商量,小事情上的你帮我助,一向有来有往,非常好说。
弃置了车子,他们漫步在登山路,反而觉得轻松不少。
后面半程路,说起来,也挺有趣。因为这个方向上,属于两县交壤,仅有的一条上山路,时而穿过“缀花”县的村子,时而到了邻县。
任重楼属于缀花县山瑶乡的,具体到南塘村西子谷自然村。而上一个东子谷自然村,在两里山路开外,属于隔壁县了。所以本乡人,干脆就喊它“西子村”。
他家的宅基地,在本村中偏上面。再往后,除了爷爷奶奶住的茅屋,就再无人家。茅屋之后,有入山林的羊肠小道,自家的竹林和经济林,集中在一大片的地盘。
到了家门,气氛有些诡异。今天是星期二,本该在乡里读初一和六年级的两个妹妹,却在家里忙碌着。
任芫花原本在厨房里做饭,小妹红花满脑袋汗水地剁猪草,唯独没见爸妈的影子。
小妹率先看到归来的两人,惊喜之外似的扔掉大刀,跑上去拉着胳膊,“三哥,你回来了啊。”
才几个月不见,妹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任重楼满眼溺爱地盘了盘她的脑袋,“我回来了——这我哥们,任松节,你喊松节哥。”
任红花看着嘿嘿咧嘴笑的本家大胖子,弱不可闻地叫了声松节哥。任松节伸出手,也想学个有模有样,盘一下新妹妹的脑袋,却被她一溜身躲掉。
任重楼立马递过去一个不善的眼神:这是我从小疼护的妹妹,你一个见面礼都没准备的家伙,也想盘我妹妹的脑袋!
客人也介绍过了,任红花就接过两个行李包,往屋子里拿去。厨房里有动静,任重楼两人走进去,看到来人的任芫花,也是一脸欣喜和隐隐的心酸之情。
大妹妹毕竟上初一了,比小妹稳重一些,声音中微微有些哽咽,说道:“你怎么回来了,三哥?饭快做好了,你们先洗个手。”
任松节再次被介绍一遍,任芫花微笑着喊了声“松节哥”。
任重楼走上前,准备盘一下大妹妹的脑袋,不想她大眼睛一翻,“三哥,我已经长大了!”
是啊,我的大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屁虫似的小姑娘了。小妹妹虽然还没有完全褪掉跳脱的性情,到底也有些渐省人事。
任重楼一下子有点心塞,但也很快收拾掉不该有的情绪。一家兄弟姐妹五个,大哥从小流里流气,脚不着家,没少生惹是非。二哥倒是粘着家人,可惜是个闷葫芦,一棒子打不出半句话,闷声不吭地帮着做家务。
下面的两个妹妹,跟任重楼年龄最为相近。任重楼捉鱼摸虾,打山鸡逮兔子,又会带着她们两个一起玩,所以关系上更加亲近。
毕竟是一家人,上面三个又是男丁,要说在疼妹妹方面,哥仨倒也不会有谁愧心。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人的性格各异,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
两个妹妹不合情理地在家,任重楼猜想生了事情。只是已经见了面的人,心里先将担心放置一边,问道:“爸妈呢?”
“爸爸,爸爸不舒服,在屋里躺着休息。爷爷帮着妈妈,一起在后山,最近打了很多柴火,还没来得及搬回来。”
山里秋来早,家家户户都要趁着这段农忙空闲期,在自家柴林砍木头,准备过冬的柴火。
任重楼一听大人们都有着落,暂时安下心。老父亲不舒服,一会吃饭了再去仔细看看,既然家里没有鸡飞狗跳,想来也不会是大问题。一想到上了年纪的爷爷和身子骨弱不禁风的老母亲在搬柴火,任重楼迫不及待出门,还拉上了任松节,边走边说:“不好意思节哥,要拉上你当苦力了。”
任松节不无不可,反手拍了拍任重楼的肩膀,“没事,人多力量大,别担心。”
后面茅草屋前,任重楼的奶奶正拄着拐杖,将一群跑鸡往鸡笼驱赶。奶奶眼睛老花的厉害,但是朦胧中看着两个帮忙的人影,仿佛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三楼,是你吗?”
“是我,奶奶,我回来了。”
三人合围,事情就好办很多,跑鸡一只跟着一只,66续续钻进鸡笼。任重楼堵上了鸡笼门,说道:“天暗下来了,您回屋子吧,我去后山帮着搬柴火。”
柴林倒是不远,只有一小段路要走。走在小道上,任松节见任重楼情绪有点沉重,就主动挑起一个话匣子,“三楼,是你的乳名吧。那么,你大哥叫大楼,二哥叫二楼?大妹妹和小妹妹呢?”
别人的好意,任重楼心领神会,也觉得自己状态确实不好,就恢复起聊天的兴致,“确实如你所猜,农村人嘛,小名取得都比较随意。大妹妹叫大妮,另外个叫小妮。现在都长大了,爸妈很少喊我们小名,只有爷爷奶奶还会这般称呼。”
“嗯,确实是。”
任松节想到了有趣的事情,自己嘴巴上先乐呵了一下,“我们的文字,细细想来,还真挺有意思。‘三楼’,按说应该在更高处,可用在人名里,却是老小了。”
“这就好比月份的叫法。”
任重楼顺着话茬,也聊起来感想,“月份越大,实际人的年龄越小。文字里的真谛,也是博大精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