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冷静,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岁,才第一次知道母亲不是母亲,而他一直以来渴望的母爱,甚至都来自于“仇人”。
他垂眸静静地聆听,想着这些事还能有多荒诞,想着他的父亲还能有多绝情,想着命运还能把他怎样地摆弄。
然而小姑却慢慢地停了下来,叹一口气,拿过桌上的抽纸递给他,“擦擦眼泪吧。”
霍初宵还是木木地,接过纸巾,擦了擦脸颊,再一看,纸巾都湿透了。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很久。
小姑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想要抱抱他,却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开门。
是季宗明回来了。
他也是刚结束会议,喻桢就忧心忡忡地走过来悄悄跟他说了些什么,并把那篇文章给他看,季宗明当即就扔下所有工作,一路飞车赶回家里。
一推门,就看见霍初宵哭得鼻子都红了。
他当即就明白,霍初宵绝对是知道了。
二话不说,他冲上来就一把抱住霍初宵,也不管对方什么情况,先一通安抚,又是摸背又是一个劲说着“都过去了”,倒是把一旁的小姑搞得格外尴尬。
“哎,”小姑不满地锤了他肩膀一下,“松开,趁机占便宜你给我回避,这是我们霍家的事,我要单独跟初宵说。”
季宗明这次却一点儿都没动气,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这才松开了霍初宵,而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对方已经把他肩头哭湿了一小片。
他这也是头一次见霍初宵哭,悄没声息地,像这个人一样安安静静。
又回头不安地看了一眼,季宗明才钻回卧室。
小姑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讲下去,把自己调查到的所有关于施念的信息都说了出来。
期间霍初宵才终于笑了笑,说“原来我这么喜欢画画,是因为妈妈。”
小姑也跟着笑,但笑得很是心酸,她把施念的照片给霍初宵看,是几张生活照,有施念在画画的,回头冲镜头笑,也有在弹钢琴的,看起来年纪很小,应该是十几岁的样子,还有在外旅游拍的游客照,就算只是很烂的拍摄手法,也掩盖不住照片里这个人的清秀美好。
“要是她还在,我跟她应该会成为关系很好的姑嫂吧。”小姑轻声道,“你看,初宵,你长得还挺像她的。”
霍初宵跟着点点头,末了忽然问道“小姑,你刚刚说,我妈妈还没到预产期,就生下的我,是因为受了刺激”
小姑面色一变,“是,你奶不,那个老太婆,故意把霍远山出轨的事告诉她,这才酿成的那样的局面。我当时已经跟着你二爷爷出国了,所以这事居然完全不知道,而且他们贼得很,和你妈妈结婚时甚至没有请我们一家回来参加婚礼,怕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们这么多年,都以为齐碧容是他妈的第一任妻子”
霍初宵拿过手机,摩挲着屏幕上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抬头对小姑道“姑姑,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么”
小姑一愣,下意识地说好。等霍初宵说完,她忽然大笑了几声,又狠狠地说了一次好。
“行啊,初宵,”小姑揽过他的肩膀,“有点你大哥的意思了。到时候我跟他一起去办,你放心。你大哥绝对十分乐意帮你跑这一趟腿。”
霍初宵笑了笑,没再说话。
小姑这才望了一眼卧室,扬声道“屋里那个狗耳朵,出来吧。别装听不见了。”
季宗明缓缓把门推开,走到客厅,看一眼小姑,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很平静,也没了往日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又缓缓在霍初宵身前蹲下身,温声道“晚上想吃点什么吗,今天我下厨。”
医院,病房。
霍老太在这里住了快一个礼拜,光护工就换了三个,每一次都是被老太太骂走的。
她心里记挂着霍氏的事情,脾气相比往日更加诡谲,变着法地折磨护工,以此泄愤。反正儿子不会在钱上亏待她,出价高,总有新的护工来供她揉搓。
这一日,又把眼前的护工骂到抹着泪跑出去后,正巧主治医生路过查房,看着不由叹了口气,告诉老太太少动气,伤身体。
霍老太不知道外面的动向,但医生还算有所了解,查房前刚被小护士推送了那篇扒皮霍家的长文,饶是他一个见惯人情冷暖的也不由感叹这一家堪比毒蛇,这才是真的忘恩负义。眼下再给这个恶贯满盈的老太查房,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甚至觉得这个老太婆长得就是一副阴险奸诈的样子,这岁数了生着病还能骂跑这么多护工,当年施念又该受了多少委屈
医生想着,冷眼瞥了她一眼。
霍老太却全然未觉,还拉着医生的手问她这个病到底如何,如果做手术,能再活多少年,话里话外都是惜命怕死得很。
医生只是很冷淡地告诉她“尽人事听天命。”说罢就走了,不肯再多留一秒。
霍老太安逸地躺在病床上,正想小睡一会儿,忽然听得门外似乎有人路过,悄声说着什么。
“就是这间”
“没错没错,那个老妖婆就住这里。”
“靠,这可是这家医院最贵的病房,真有钱。”
“还不是靠吃绝户吃来的,这都是施家的钱呢你说还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这老婆子看着都快成老妖精了,还活着呢。”
“你说她晚上做梦不会不安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