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华眼里透着藏不住的兴奋,几步就来到张志成面前,语速飞快地说道:“张志成同志,林师长在路上专门提到你,说你是这边技术上的大专家!我对工程里的故事太感兴趣了,能不能现在就讲讲,代水泥的点子你是咋想出来的?试验过程里肯定有不少精彩事儿,快跟我说说!”
张志成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有点懵,笑着说:“苏团长,瞧大家一路奔波,肯定都累坏了。咱先吃饭!今天林师长带来不少物资,上次去阿克苏采购的副食品也还有些,今晚给文工团的同志们办个欢迎会,然后咱们再慢慢说,行不?”
苏秀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心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我,一激动就顾不上别的了。行,先吃饭,吃完饭你可得好好给我讲讲。”
林悦站在一旁,看着苏秀华对张志成热络的样子,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苏秀华革命经历丰富,资历老,出身好。自己虽说也为建设边疆而来,可很多事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底……看着苏秀华和张志成交谈,心里直发酸。
这时,王力站在伙房门口,扯着嗓子喊:“同志们,晚饭准备得差不多啦,都过来吧!今晚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他的话音还在空气中回荡,营地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艾克拜江和阿米尔正赶着一辆毛驴车,慢悠悠地朝着营地驶来。车板上,两桶穆塞莱斯被稳稳固定着。
“艾克拜江!阿米尔!你们可算来啦!”王力兴奋地挥手招呼着。
艾克拜江咧嘴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高声回应:“哎王队长!贵客来了嘛,我们也带着穆塞莱斯来凑凑热闹!”
不一会儿,毛驴车停在了营地门口。阿米尔跳下车,一边解着拴酒坛的绳子,一边笑着说:“这是我自家酿的,味道绝对正宗!”
文工团的同志们纷纷围了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散发着独特香气的穆塞莱斯。打趣道:“这名字有意思,穆塞莱斯,‘没事来事’,今天有了这酒,热闹肯定少不了!”众人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暮色像一盆泼墨倾泻而下,将戈壁滩染成混沌的铅灰色。食堂里几盏马灯在梁柱间摇晃,昏黄的光晕如金箔般片片剥落,在同志们的肩章上流淌。艾克拜江与阿米尔抬着橡木酒桶跨过门槛时,被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惊得踉跄——那声音裹挟着砂砾的粗粝,与酒桶里穆塞莱斯的甜香在空气中碰撞出令人眩晕的漩涡。
"让让,当心毛刺!"王力用豁了口的土陶碗敲打桌沿。他面前那盆土豆炖羊肉正腾起袅袅白雾,油脂在表皮结出琥珀色的痂,文工团女兵们悄悄吞咽口水的声音,与粗粮馍馍坠在搪瓷盘里的闷响此起彼伏。
当暗红色的酒液注入陶碗,林师长抿酒时闭眼的刹那,仿佛看见日后再干渠的浇灌下,天山脚下的葡萄正在阳光下疯长。
吃着,说着,文工团的同志们对营地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停地向身边的同志们询问着各种问题。“嗐,要说不枯燥那是假的。刚到这儿的时候,除了漫天的黄沙,啥都没有。白天忙完活儿,晚上就只能对着帐篷发呆。可日子久了,大伙凑一块儿,讲讲故事、唠唠家常,也就不觉得那么闷了。再说了,一想到咱们干的是党和人民交代下来的大工程,心里就觉着有使不完的劲儿,哪还顾得上枯燥不枯燥。”
大刘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你们讲讲上次堰塞湖的事儿!”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像聚光灯似的聚焦在了大刘身上。大刘站在那儿,深吸一口气,端起那碗穆塞莱斯,脖子一仰,“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一抹嘴,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来。
“那时候,我们还在在戈壁滩上吭哧吭哧地搞渠道前期勘测呢。大中午的,太阳毒得能把人烤化,突然,上游那山旮旯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好家伙,就跟天塌了似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我们几个撒开腿就往那儿跑,到地方一看,傻眼了!山体滑坡,石头、土一股脑儿全砸下来,把河道给死死堵住,眨眼间就形成了个堰塞湖。当时我就想,这下可了!这湖要是决了堤,下游的工程可就全泡汤,咱们这些日子的苦都白吃了,大伙都得跟着遭殃!”大刘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声音也低了八度,额头上的皱纹像被刻刀狠狠划过,一道一道又深又长。
旁边的小赵忍不住插了句嘴,声音还有点发颤:“我跟你们说,当时我腿肚子直打哆嗦,吓得差点尿了裤子,那场面,太吓人了!”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比划,脸上的惊恐劲儿就跟又回到了那天似的。
大刘瞅了小赵一眼,接着说:“谁不害怕呀?可咱是来建设边疆的,能当孬种吗?不能啊!眼瞅着情况危急,当时李工还在,赶紧把张工吃从营地里叫过来,带着我们几个,就开始组织大伙抢险。后面挖导流渠,轮班倒,困了就拿凉水浇浇头,饿了就啃几口干馍馍!”
文工团的团员们听得眼睛都直了,一个个屏气敛息。有几个女同志,紧张得手都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满是惊恐,又透着敬佩,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刘。
“眼瞅着导流渠快挖好了,就差那么临门一脚。谁知道,那堰塞湖的堤坝突然开始‘咔咔’响,接着就松动了,湖水像发了疯的猛兽,‘哗啦’一下就往外涌。那浪头,比人还高!”
那可不!”小王脸憋得通红,激动得很,赶忙接过话茬,“俺脚下一滑,‘噗通’一声,直接都被水给冲走咧!眼瞅着俺就要交代到那儿,张工跟王队长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直接就跳进水里捞俺。要不是他俩,俺早就喂鱼咧,工程大队往后还得多埋一顶帽子!”
俩人说完,都猛地举起碗,“咕嘟咕嘟”把剩下的穆塞莱斯一口气喝光,一抹嘴,碗沿上还沾着他嘴角的酒渍。
艾克拜江正端着碗,美滋滋地咂摸着穆塞莱斯呢,听着同志们讲那些惊险事儿,心里头热乎得很。他把碗一放,双手在身前搓巴搓巴,“哎,那个文工团的阿达西们,我给你们好好佛(说)一哈,这塔河营地的同志们,可不光是一门心思扑到工程上,还帮了我们村子天大的忙!”
阿米尔正夹着一筷子土豆往嘴里塞呢,听到这话,立马把筷子一放,在旁边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嘴里还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搭腔:“对对对,我们村子头用水那叫一个难肠(困难。他们就来帮忙呢!到时候总干渠修好了,要给我们修一条引水渠,还利用河湾搞了个沉……”
“沉砂池!”张志成笑着补充道。
“对沉砂池!然后把水引导村子里之后嘛,就进另一个池子里存着,我们就都方便了!完了村里好几个老人、娃娃有病,都是林医生给他们药的呢!”
“你们太了不起了!不光为了工程拼命,还时刻想着帮衬老乡。这才是真正的人民同志,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们打心眼里佩服!”一位男团员激动地说道,手心因为鼓掌而变得通红。
晚宴进行到一半,苏秀华站起身来:“今天这么热闹,我们文工团也不能光听故事,给大家表演几个节目,助助兴!”
快板炸响在凝滞的空气中:“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咱要夸一夸,这戈壁滩上的英雄汉。塔河营地上,有群好儿郎,为了水利梦,扎根在边疆。勘测不怕苦,数据心中装,只为那蓝图,日夜都奔忙。山体滑坡险,堰塞湖发狂,他们不退缩,抢险冲前方。铁锹和镐头,磨出岁月光,导流渠挖通,危险全阻挡。简陋的工具,破旧的衣裳,挡不住决心,热血在滚烫。文工团来到,把那敬意讲,英雄的故事,永远不能忘。齐心协力干,未来有希望,戈壁变绿洲,处处好风光!”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久久回荡在食堂的每一个角落。营地的同志们也被这热烈的气氛点燃了激情,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热情。这时,人群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声提议:“来一场拉歌比赛怎么样?”这一提议瞬间得到了大家的热烈响应,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营地的同志们和文工团的团员们迅速分成两队,摆开了“阵势”。同志们个个精神抖擞,扯着嗓子喊道:“文工团的,来一个!来一个,文工团的!”紧接着,他们又整齐划一地喊起:“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
文工团的团员们也不甘示弱,立刻回唱道:“东风吹,战鼓擂,唱歌拉歌谁怕谁!”你来我往的拉歌声中,营地的同志们和文工团的团员们的情谊越来越深厚,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此刻,大家忘记了戈壁滩的艰苦,全身心地沉浸在这难得的欢乐时光中。欢声笑语不断回荡,让这原本寂静的戈壁滩夜晚充满了温暖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