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夫人偏过头去,端起杯盏抿了起来,嘴角露出了笑,却是对阮音说的,“妤娘,你虽初次掌家,办事却妥帖,你别看你公爹嘴上不说,他那是嘴笨,你看见了没,他们父子俩,也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肩并着肩一起走了。”
阮音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还做下了这桩好事,如果他们父子真能冰释前嫌,那她自然也替他感到开心。
“孙媳不敢居功,之所以能顺利完成祖母交代的重任,也是因为有祖母和母亲的教导,另外,小姑也助我良多,我先敬大家一杯。”她说着,牵袖给大家斟酒。
轮到鹤山时,见他狡黠一笑道,“嫂嫂敬了满堂的人,怎单缺了我一个?”
阮音知道鹤山是朝堂新贵,圣人眼前的大红人,他的眼神也与其他人不同,像一头窥伺的豹子,黑沉沉的,有摄人的魄力。
虽然他此刻只是在玩笑,却让她心头一骇,略顿了一下,忙转了笑脸也往他的杯里斟了满满一盏,“也敬二叔一杯。”
鹤山盯着她,眼底笑意一寸寸加深。
她头皮发麻,别开眼,悄无声息地挪回原位,执盏咽下杯中的酒。
梅子酿的酒,入口先是微酸,待酒液滑入喉,便晓得其中的厉害了,灼烫的酒像刀子一般划过喉咙,再进入肺腑,一下子便烧了起来。
耳畔还传来武大的唱白:“叫你慢些走,你偏要跑,看把你大婶摔下来啦不是?”1
她的脑袋晕了起来,脚像踩在棉花上,只能频频望向绿意盎然的园子。
她从来不依赖别人,可此刻,她却破天荒地想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他在,鹤山必定不敢再逾矩。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却支着脑袋打起盹来。
容妈妈见状赶紧上前,暗暗掐了她一把,痛意猛地从手臂内侧传来,她疼得一个激灵,霎时清醒了过来。
她望望众人,这才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定在她身上,想来刚才是出了丑,大家都在看热闹呢。
她迟怔怔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容妈妈却已先扯了扯她的手道,“老奴先替世子妃向老太君、王妃赔罪了,世子妃向来不胜酒力,还是老奴带她下去休息吧。”
秦老夫人吃惊道,“这么大的人,当真一杯就倒?”
阮音眼前已出现了重影,双颊也浮现了酡红,却还坚定道,“祖母,我没醉……”
冷不丁的开口,令容妈妈煞白了脸色,唯恐她借酒装疯,于是唤绮萝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对秦老夫人说,“老太君,世子妃真醉了。”
秦老夫人这才道,“那先扶她回去休息吧,熬碗醒酒汤给她喝,免得醒了觉闹头疼。”
容妈妈如逢大赦,忙不迭应了声是,便将阮音扶出花厅。
三人就这么沿着甬道疾行,刚过东院,却听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嫂嫂!”
阮音回头一看,见来人着青色道袍,不是鹤山是谁?
她甩了甩头,强装镇定道,“二叔还有事?”
鹤山沉吟道,“多谢嫂嫂送的香包,嫂嫂怎知我喜欢这个颜色花样?”
“这没什么,都是小姑说的。”
“噢……”他拖着长调,边观察她的脸色边没话找话道,“嫂嫂真是醉了?都怪我,要不是我讨你这杯酒,你也不会如此了……”
阮音道,“我没有怪你,你千万别这么想。”
容妈妈也看出他居心不纯,便主动挡在阮音身前道,“二郎,世子妃需要休息,您还是止步吧。”
鹤山睨了她一眼道,“容妈妈何必将我看成豺狼虎豹,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话,还想跟嫂嫂说,说完我就走。”
容妈妈没办法,只好让出身子道,“二郎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就算是叔嫂,也要避嫌才是。”
“容妈妈考量周到,”他转着手中的玉扳指,朝阮音迈近一步道,“我只是好奇,不知道大哥和你说过没有,为何爹娘都不待见他?”
阮音怔了怔,鹤辞没有提过,她也不会主动去打听,所以并不知情。
也就是她怔了这么一下,鹤山已微哂道,“大哥果然不敢跟你说。”
阮音直觉他在下套,可脑子里仍是混沌的,她瞪大了眼,下意识反驳,“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们夫妻之间,无话不谈,何须你一个外人来挑拨?”
话出口,她是畅快了,却没发现眼前的空气像是凝住了,男人眯起眼,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容妈妈和绮萝也能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正嗫嚅着要开口,他却抬手止住了。
他的目光仍锁在阮音脸上,压低了声线道,“既然他跟你提过,你还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不怕他克妻?”
克妻?什么克妻?
阮音眸心闪烁了一下。
“嫂嫂喝醉了,还会骗人,真……”
“二弟这是在做什么?”鹤辞中气十足的声音忽地从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一袭月魄的直裰像雪亮的一道剑影,大步流星地便走到他的跟前。
鹤山脸色一白,他从未见过气势如此慑人的兄长,甚至微拧的眉心上还蕴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寒意。
在他的印象里,兄长是文弱的,也是没有脾气的,可他没想到,这样的人一旦生起气来是这么可怕。
他舌头打了结,“大、大哥……父亲和您说完话了?”
“嗯,”鹤辞说着已走到他面前,眼锋刮过他的脸,又径自走向阮音,伸手将她扶住,“你嫂嫂喝醉了,多谢你送她一程,不过往后这种事还是我来。”
“是、是,大哥别误会,我只是感激嫂嫂送的香包,特地来道谢的,既然话已说完,那我现在就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