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久困天涯的独行人寻觅到了一处温暖的港湾,终于停泊。
*
长安的烟火气,是被星河欲曙的晓色唤醒的。
沿着朱雀天街出去,踅入长巷,来到东坊,蒸笼与油锅里热气腾腾的烟雾,早已经升腾了有一尺来高。
到处都是沿街叫卖的声音,喧哗不止,人潮熙攘,百姓们从战乱中恢复了过来,忘却了那阵伤痛,步入了欣欣向荣的新生。
宁烟屿手中牵着新婚夫人的小手,来到巷口一家挂有“曹记馄饨”招子的门店内。
馄饨店坐落于巷尾折角处,店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长安,身穿利落的布衣短褐,腰缠围布,捋起衣袖,对谁都是笑脸迎人:“二位贵客,需要点什么?”
老长安见惯了权贵,自有敏锐的嗅觉,一眼便认出来者不凡。
师暄妍打扮得稍显清素,腰间系着一条缃叶色出水芙蕖纹棉绫裙,上身是月白祥云半臂,挽
一条素净的梨花披帛,头戴幂篱,掩住了帷幔下的容貌。
小娘子身旁的男子,装束上则是一身不掩气质的赭色圆领及膝弹花长袍,用料可见名贵,一双眸漫不经心地调过来,矜贵而疏离,馄饨店主连抽大气都不敢。
宁烟屿将一枚金叶子放在桌上,语调清淡:“来两碗馄饨,夫人食欲不振,馄饨要酸辣口。”
店主看到了金叶子,忙取下,收进了围布底下的兜里,笑脸愈发显出一股真诚:“得。郎君稍等,这就来。”
师暄妍是被他叫出来,前往华叔景家诊脉的。
癸水歇了这许久不来,她心里都愁坏了,可宁恪看着,悠闲自在,分毫不受其扰。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帷幔下探出了细长的胳膊,挽住男人腕骨,嗓音轻细:“我还不饿,不如我们先去老太医家吧。”
宁烟屿却早已从箸筒中取出了两双木箸,在桌面撑齐了,交一双在师暄妍手中,眉眼带着笑意。
“不着急。这里的馄饨好吃,算得上长安一绝,昨日一整日都未能吃些什么,治病比起饿肚子,倒没那么重要了。”
民以食为天。不论做什么事,总得先混饱了肚子,这是老百姓教给他的道理。
师暄妍看了眼天色,想着这个时辰确实还早,老人家如若仍在困觉,这般前去打扰,也不大友善,不如先坐下吃一点。
只是,也不知是饿得久了,不曾用膳,坏了肠胃,还是昨日不该吃那碗酥山,这时胃里翻涌起来,一股酸气直往外顶,师暄妍抚住胸口,便似要往外吐。
宁烟屿将她腰肢揽着,揽到这畔长凳上,垂眉,乱了分寸:“怎么了?”
“没……”
说话间,又是一股气流像要往外顶。
面纱下少女的容色变得发白,她紧紧攀住男人的肩颈,抬眼小声地道:“不知怎么了,有些想吐。”
宁烟屿如临大敌:“是腹痛发作?”
她试探了一下,缓缓摇首:“不是。也许就是昨日没吃饭,坏肚子了。”
说罢又有点心虚。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医工交代了她不可食冷食,她却仍未能禁得住酥山的诱惑,委实不该。
不是那疼起来要命的腹痛,宁烟屿心弦稍松,只是还不敢完全庆幸,正好见到店家将酸辣馄饨上来了,便将唇凑近一些,低声道:“吃完,立马去华叔景家。”
一刻都耽误不得。
只是迟了片刻,她的毛病便好像更多些了。
宁烟屿怕是她原先中了赤练毒,又引起了别的症状,毕竟是毒,且经年累月地下到女子身上,其影响不容忽视。
师暄妍透过幂篱的帷面,看向身前的这一碗馄饨。
店家的确做的是酸辣口,但见红油弥漫的汤面上,隐隐露出馄饨皮的冰山一角,和四处漂浮的油绿葱花,嗅之,爽辣酸香。
用调羹舀一勺馄饨,连皮带汤地尝一口,滋味真是又香又辣,辛爽
开胃。
师暄妍只是尝了一口,便嫌弃头顶的幂篱碍事了,干脆摘了,让宁恪帮忙拿着。
看她吃得快活,迤逦的眉弯往上扬,低头又要去尝,宁烟屿就知道这馄饨店来对了,舒心地接过太子妃递来的幂篱,看着她吃起来。
他本来也没什么胃口,看她大快朵颐,也终于低头衔了一只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