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火車站。」蘇朝暉關上車門,車子發動,他這才想起一個事兒。
「師傅,等一下,」蘇朝暉找司機要了張廢票,寫下自己的電話,開窗丟給宋宇,解釋道,「在你剛來馬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你那個手抖,心悸,喘不上氣的毛病不是低血糖,是應激綜合症,也叫驚恐症,是心理病,你想想,是不是一發作就會覺得恐慌?吃再多糖也不頂用?我小時候也得過,我家有偏方,但我忘了,你可以打電話問我。」
「什麼玩意,我沒病。」宋宇正心煩意亂,也聽不懂這種成套成套的術語,他也於是撿起石子砸了過去。
蘇朝暉偏頭躲過,「你電話多少?」
「1376373xxx,」宋宇報了這串數字後,計程車就發動了,車輪揚起輕微的水汽。
上車後,蘇朝暉感到排山倒海的困意鋪天蓋地而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囑咐,「師傅,到火車站叫我,我睡一會。」
那司機見蘇朝暉身上的傷,和他打車的位置,就知道他是從馬逃出來的。事實上,馬在這一帶的勾當可以說無人不知,如今一夜之間傾塌,算是了卻很多人心中的煩憂。
司機默默嗯了一聲,緩緩加,駛向遠處的火車站。
路邊,宋宇翻著老楊的手機,端詳著侯鎮林回復的簡訊:你在哪裡!!!
三個感嘆號,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宋宇感到一絲竊喜,但他不準備回去,他要去巫江找到賀笑梅,了自己的一個心愿。
路邊的行道樹嘩嘩作響,宋宇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感到這天好像忽然降溫了,就在這一瞬間,由秋暮至凜冬。
風起。
宋宇抬起頭,看看天色,卻看見對面的電線桿上,貼著一張紙,紙的一角被風吹起,嘩啦啦地隨風甩動,像是被蜘蛛網住的白蝴蝶,悽厲而瘋狂地扇動著僅剩的翅膀。
他看的著了魔,鬼使神差地站起來,緩緩走到電線桿前,伸出手,將那白紙撫平。
而就在這一瞬間,他倒退三步,差點絆倒在馬路牙子上。
這是一張通緝令,姓名是潘秀英。
夜色更深。穿堂風呼嘯穿過小巷,帶來怨鬼般的鳴泣。
路燈下坐著一人,瘦削伶仃,一動不動,仿佛靜止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菸頭的火星隨風掉落,燙到了手,宋宇才嘶了一聲,從恍惚中回神,幾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上前將那張畫像撕下。
潘秀英。他深深地吸著煙,念叨著,端詳著:畫像中的她一點沒變,這張臉還是那麼臃腫,那麼普通,那麼過目就忘,卻又終身難忘。
他靜靜地看著,同時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深深淺淺的腳步聲。
它拖沓,蹣跚,走走停停。
煙氣四散,宋宇的手停在嘴邊,餘光下意識向後望去。
熟悉的鐵鏽味徐徐而來。
第39章:淮陵
清晨,天剛亮。
秋日的太陽從地平線下鑽出,投下明暗光影。光影背後,是寂寥長空。渡鴉掠過,留下弧線。
六點一刻。弄堂的石板上潮氣未散,公車離站,報站聲傳入巷內,忽近忽遠,宛如人間。
顧曉波是家裡第一個起床的。
她九月份上的六年級,實驗小學抓得嚴,七點不到就要早讀。
顧曉波站在鏡前梳好辮子,夾上發卡,端著臉盆到廚房洗漱。
秋日的涼風吹醒了困意,她一邊刷牙,一邊抻手打開飯桌上的收音機。
「unitone,senetishteacherisgreat。」收音機傳來一段男聲朗讀。這是顧曉波的班主任要求每天都聽的頻道。這個英語老師挺火,他的教學標立異,掀起了一股瘋狂學習的熱潮。但顧曉波毫無興,每聽一次,就懷念一次蘇朝暉給自己補的英語。
想到這,她試圖踮起腳往外看。
蘇朝暉家在對面樓的一層,平常這時候,他會準時出門。他關門很輕,走路不快,有時帶著耳機,顧曉波問他在聽什麼,他說在聽流行歌,但她爸媽不信,說他肯定在聽英語。
顧曉波希望自己快點上初中,這樣就能和蘇朝暉一起出門了。
快三個月沒見到蘇朝暉了,每當望向窗外,總會失望而歸,此時她踮起的腳尖猶猶豫豫,知道多半還是失望。
顧曉波不知道蘇朝暉去了哪,每當問起爸媽,得到的只是模糊的回答。但她還是感到了一些異樣:爸媽下班後,經常會去蘇玲那裡幫她收攤;對門老兩口從不吃滷菜,最近卻頻繁光顧蘇玲的滷菜攤;昨天碰見樓下的小夫妻,丈夫問妻子,家裡得裝個防盜窗,防止有人偷孩子,妻子說,再等等,蘇玲姐看了難受。
她還偷聽她媽說,最佩服的女人就是蘇玲,看著嬌滴滴,其實比男人還有血氣。單親媽媽丟了唯一的兒子,換成我我已經瘋了。她蘇玲三天後就出攤了,每天準點開工,這可不是一般人,難怪能教出狀元。
她爸接著說,魏長風走得突然,沒給蘇玲留什麼錢,她算是白手起家的,能是一般人嗎,務實啊,賣滷菜可比咱教書難多了,要做好做久就更難。咱們養尊處優慣了,殺個雞都猶豫半天,只能寫寫酸詩。她拿著菜刀,追著大公雞,逮住二話不說,咔嚓一刀就把雞頭剁了。
顧曉波洗了把臉,踮起腳拿毛巾,在視線模糊的瞬間,像窗外投下不經意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