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沈澜不曾给我开口的机会,先一步制止了太后,“今日家宴,母后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本是想让诸位瞧一瞧朕刚收到的稀奇宝贝,若是闹得不愉快,反倒不好了。”
他抬手,片刻,几个宫奴便轻手轻脚地将那盏巨大的红宝石雕珊瑚奉了上来。
伽萨长睫半抬,目光极其爱惜地在那朱色的枝上抚摸。这一路上,他为了将摆件顺利送至渊国,昼夜都谨慎小心地护着,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这不似常见的珊瑚那般色泽浓艳,却也别有一番清透的韵致。”张氏亦对那珊瑚摆件颇感兴趣,微倾着身子去看。
“婶婶,这是万明工匠用红宝石雕刻而成。”我适时出声。
“真是奇了。”张氏很喜欢这盏摆件,含笑与沈澜道,“陛下,这般成色的宝石,就连妾的饰匣子里最好的钗也比不上。”
沈澜呷了口酒,不置可否,“这寿礼珍贵,先收下去罢。”
话音刚落,几个宫奴又将那珊瑚抬起准备撤下去,谁知装着摆件的木托竟突然裂开,整座珊瑚便砸在了地上。
朱红碎片溅落一地,伽萨的眸中亦生出一丝猩红。
“啧,碎了。”沈澜惋惜似的叹道,“可惜了,朕刚收到的寿礼,就这般碎了。”
随后,他挑衅地抬起眼,目光落在了极力忍耐着的伽萨身上。
第97章暗涌
伽萨的眼尾抽动一瞬,怒火仿佛石子落入水中激起的小圈水花,而后迅归于平静。
一盏珊瑚还不足以让他失态,沈澜想借此打压,戳不进他的心窝子。当初那盛着云夫人血肉的盅摆在面前,伽萨尚且能强撑着冷静应对,何况是身外之物。
可惜他花的那些心思、寄托的那些希冀,都随着这满地零落的赤红碎片破裂。旁人没有看在眼里,我却心疼极了。
“陛下恕罪,这木托不知为何突然坍塌,求陛下恕奴死罪!”四个宫奴伏地求饶,肩头惊颤如山头将塌的雪。
我手中的银箸碾了碾,将蒜瓣似的蒸鱼碾碎了拨入汤中,只支一双耳听座上人的决断。沈澜长久不语,我自他威严肃穆的面上窥得一丝舒展的愉悦,心底明白是他亲自安排了这一场戏。
“这樽光珠摆件是万明数位精工巧匠日夜赶工,为贺皇叔寿辰特意奉上,是以表明两国交好之意。”我搁下手上的东西,拿起丝绢揩去唇畔沾上的薄羹,“损在他们手中,皇叔以为如何惩戒?”
沈澜长眉半抬,扬起几分疏懒。这些年过去,他的容貌却不曾大改,就算细瞧也只是眼尾不易察觉出多生了几道细纹。那双凤眸含笑,顷刻敛去了帝王的阴寒,殿内剑拔弩张的形势也骤然缓和如暮春吃酒。
“朕如今宽仁待下,既是木托自个儿塌了,终究与这些奴无干。想来再好的东西,也难经过长途跋涉的运输,更别说拿出来交易了。”沈澜话中意有所指,大多是想随便扯个由头将伽萨的请求驳回。他举起内监刚斟下的酒细品,片刻方道,“也罢,鹤儿若觉得不妥,就罚他们一年俸禄,小惩大戒。”
“皇叔。”他当着伽萨的面轻纵那些坏了事的奴,当真是将不待见全然显露在面上。我沉了眸子,任由不满自眼底漫出,重申道,“这是新王亲自送来的贺礼,而这木托”
我将眼睫一掀,铁了心要与他作对,便清晰地咬齿,“是我亲自挑选的,若皇叔要怪,便怪我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罢。”
一旁的贺加兰因小酌一盏甜酒,美目流转,乐观这一场我与沈澜的僵持,亦张口提醒道:“陛下忘了,他如今是万明新王的人,早不是陛下的囊中之物,更不是从前暖床的奴。”
沈澜似是极为厌恶太后的言语,三番两次地往他心上痛处戳,语调亦含了几分怒意。他随手一指,“那你说,该如何?”
我起身离座,两丸葡珠定定地落在他面上。
“侄儿斗胆请皇叔,将他们枭示众以抚慰万明诸人。”
那一地碎红中耸颤的肩骤然止住,而后才露出真正的大惊失色。宫奴哆嗦着嗓,“求陛下饶命,求公子饶命,奴再也不敢了!”
闻言,太后轻笑几声,与身侧一女子道:“果然是学了万明人的野性,略有不快便动辄杀人,什么孽事都做得出来。”
“难怪,”她精明的目中略去笑意,唯余彻骨寒气,“听闻你今日在家中舞刀弄枪,逼着嫡母下跪认错,又打伤兄长、气哭阿姊。这有了夫婿,到底是有底气了。”
末了一句轻佻而带着讽意的“嗯?”,叫我浑身攀上一股恶寒。
而她身侧那窈窕端美的少女只静静听着,睫绒下清亮的墨瞳似询似歉地望了我一瞬,随后颔去凝视面前精致的碗。细丝精织的十样锦袖下,皓腕执起一双筷,拨弄碟中青青的一团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