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仲夏,万明又比别处要热些。我自小耐不住极寒极炎的天气,熬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人已有些晕眩了。若如此下去,我恐怕撑不了多长时候。
可我也心知不能跪他,只好咬住下唇硬撑住身子。
早知会有今日,我那时便不该赌气跪在雪地里。把身子折腾成这样,也不知断了自己多少条前路。
我又念起沈澜那日教我的剑术,越胡思乱想起来,只想提剑将那贼子刺死,好让他知道我渊国男儿的意气。
举着的双手抖得愈加厉害了,忽而一阵大风袭来,我衣袖翻飞,人也险些被掀倒在地上。
正在此时,殿内又传来一道极年轻的男声,虽语调轻盈,气息却有些不稳。此状我再熟悉不过,想必他也是身体抱恙。
“相国何必为难渊国来的贵人?”温辰译给我听。
我面上一热,急忙垂下头去让珠帘遮住脸颊,心底又悄悄盼着他快让我起身。
那人口中的相国没有应答,我便只好继续与这殿中人胶着着。未几,座上的老人从喉咙中吐出浑浊模糊的词句,极不耐烦地抬手握拳,又绵软地砸在王座的扶手上。
相国这才松了口,道:“使者请起,谢王宽怀之恩。”
谢他?做梦!
我缓缓挪动因久跪而僵硬的腿,站起身,向上睨了一眼,未见相国真容。
才到万明宫殿前,就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有这等“相国”在,往后不知还要给我下多少绊子,真是可恶。
倏尔殿里传出一阵骚动,接着一声闷响,随后仿佛石子陷入流沙,骚动逐渐归于平静。
所幸后头那相国并未再出声为难我,让我走完了那些外交的繁文缛节,也算是松了口气。
眼下只剩最后一环,献礼。
那些渊国带来的宝物,我已亲手重抄了一份礼单,减去路途上损耗的和后续赏了人的,余下的珍奇依旧难以计数。可这些都是副礼,真正的主礼不过只有一样
我自己。
只是万明尚未定下婚期,我也还能偷得一段日子的快活。说来也奇怪,既迎我来又不提及婚事,是想先将我晾着以待来日么?总不能真想阿莱加所说的那般,等他死了跟从新王罢?
女使领着我们过了长廊,进了一方金顶白墙的宫殿。万明的房屋多以金白二色的榆石建筑为主,与渊国飞逸的亭台水榭很是不同。
我刚踏入殿中,便觉一股寒气从足底升起,可四周又被烈阳烤得热烘烘的,叫人好不难受。
“这里便是贵人暂居的地方,待安定后,王请贵人入住东君殿偏阁。”那明艳的女人朝我盈盈一拜,腰肢曼妙得如同一缕随风摇曳的轻纱。
“东君殿?”我重复着念了一遍。
“是王的寝宫。”温辰将那女使的话译来给我听。
“我没有自己的住处么?”我问她。
“王近来身体不适,请贵人随侍左右。”女使答道。
我抬眸看她一眼,她面上含笑,迎着我凌厉的目光弯一弯双眸,娉娉袅袅地退出去。我自感无趣,喊桑鸠送客。
罢了。
今日见那万明王老态龙钟,似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比我还要弱上三分,我反而放心了。随侍左右便随侍左右,我也不信他能将我如何。
我独自在屋里歇了一会儿,看他们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看得眼都花了。目光一转,忽然瞥见门口地砖上落了个金色闪熠的物件。
我步至门口,弯腰捡起来一瞧,是个小环儿,同昨日那只隼脚上的有些相似。指尖摩挲着金环表面凸起的夔龙纹样,我在脑海中细细搜索着同样的花纹,倒真想起一物来。
那日我在客栈中误入阿莱加的房里,又误打误撞拿到他的抹额。那条黑锦上金线绣着的,似乎就是这样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