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清楚的记得,在某一个夏日午后,诺诺很苦恼地说,幼儿园布置了画画作业,要画一幅“我的家”。他不知道应该画些什么。那时裴非就和他一起趴在地板上,铺开一张卡纸,大手握小手,小手握蜡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勾勒起来。
裴非边画边天马行空地畅想说:“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嗯,要有一间很小的房子。房子够小,一家人就都在对方的视线之内,谁也丢不了了。然后呢……要有一扇很大的窗,有满屋子的阳光。床单和毯子都是暖暖的。门口有一颗茂盛的果树,能结五颜六色的果子。嗯,还要……养一条肥嘟嘟的笨狗。秋天一到,果实繁茂,阳光就透过树枝,斑斑点点撒在地上,两人,一狗,安静地晒太阳,互相掏耳朵……”
☆、大鸟
裴非的脚伤痊愈得很快。出了一个月,就能跑能跳了。前前后后,最功不可没的当属老乔。在裴非的“曲意奉迎”之下,老乔整日飘飘然合不拢嘴,对外宣称裴非是她的干儿子,一天到晚猪骨牛筋、汤汤水水地伺候着,连我们这些亲生的都享受不到。遇着个大事小情,老乔都会拿出裴非来比照我们兄弟,恨不得将我们踩乎进泥土里,把裴非捧上九天去。
裴非也算知恩图报,隔三差五,必要提上老乔中意的点心吃食,上门来献爱心。每每把老乔哄得心花怒放、喜上眉梢才打道回府。若是他几日里不出现,老乔就不忍不住念叨:“小裴这孩子又跑哪去了,怎么老不见人影。快给他打个电话,说阿姨想他啦。”
零八年的除夕之夜,裴非是在我家过的。
贴好对子春联,老乔和琳琳进了厨房开始包饺子,我和许雁踪坐到一起抽烟,看春晚。小诺诺趁大人不注意,从案板上偷了块面团儿来,拉着裴非一起捏恐龙怪兽。
早早地,不知哪个富贵人家放出了大手笔的焰火,五光十色绚烂夺目,映满了半边天。全家老小统统丢下手头的物件,涌进阳台,对着夜空中开出的各色花样,七嘴八舌地鉴赏品评了一番。
流光溢彩之下,亲人、爱人、佳节、团圆。人活于世,再美满也不过如此。有那么一刻,我暗暗地想,老天啊,就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吧!
年夜饭还没吃完,诺诺就窜下了桌,急不可待地翻找出炮竹烟花,拉扯着他爸爸要下楼去燃放。哼唧了半天,许小雁也不理睬他。他只好变换目标,转去找裴非。
裴非也是小孩性子,被他在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哀求,就笑嘻嘻地帮着拆包装、找火机去了。琳琳在边上冷眼旁观,几次命令诺诺要先规矩坐好,把饭吃完。诺诺顽皮至极,仗着有人撑腰,也不理睬,自顾自东跑西颠着。琳琳待要发作,老乔缓缓开解说:“行啦,小孩嘛。难得过年放纵一下,随他去吧。”
捆烟花的尼龙绳打了死结,裴非用力一挣,手上扯出了一个小口子,冒出了几点血珠。平时老乔不小心割破了,总会赶忙地把伤口放在嘴里吸一下,这陋习也被诺诺学去了。他见裴非的指头流了血,立刻抓起来用自己的嘴巴轻轻吸了一下。就这随手的一下,碰巧被琳琳看到了,她猛冲过去,一把抓住诺诺扯了起来,劈头盖脸地骂道:“说你多少次了,没记性!那脏不脏!啊?问你话呢!”
诺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撇了撇小嘴,哇一声哭了起来。奶奶赶紧跑上去哄孩子,许小雁不耐烦地责备琳琳说:“你干什么呢,大过年的,能不能好了……”
裴非面对着突发的状况,极过意不去,赶紧劝道:“别别别,许老师你好好说。都怨我不注意。嫂子也别急,其实没什么大事儿,小孩都这样的,慢慢教就好了,犯不着……”
琳琳怒气冲冲白了他一眼,忽然怒叱道:“你还装好人!你还装好人!自己怎么回事不知道吗?艾滋病就是通过血液和唾液传播的!”
话一落地,众人鸦雀无声,只有诺诺一下一下微微的抽泣着。片刻之后,零点钟声敲响,全世界欢呼呐喊,鞭炮齐鸣。
晚宴终究不欢而散。许雁踪抽了琳琳一个耳光,琳琳抱着诺诺夺门而出,许雁踪跟着追了出去。老乔一声不响地转身回房,关起了房门。裴非和我默默站了片刻,开始动手收拾残局,洗了碗筷,擦净桌子,一应家什归拢放好。
我想了想,既然老乔知道裴非的秘密了,不如索性连我俩的事也开诚布公挑明了。裴非赶紧制止了我,说:“其实阿姨挺喜欢我的。她知道我是同性恋,顶多没那么喜欢我了。要是她知道我是和你搞同性恋,就非恨死我不可了。被别人在背后暗暗恨着的滋味不好受。”
见我面色阴沉,犹疑不定,他又调皮地说:“我吸引的仇恨够多了,不想再招恨了。我又不是t!”说完,轻手轻脚走了几步,靠近老乔门口,对里面语气如常的招呼道:“我走了阿姨。谢谢您招待。您当心身体啊,我那个……我有空再来看您啊!”
我要去送他,到门口就被他推了回来,还瞪着眼睛批评我说:“你这是玩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吧,赶紧回去。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遇上劫道的,谁练谁还不一定呢。”
过了些时候,许雁踪偷偷请我和裴非吃了顿饭,算是赔罪了。我和裴非极有默契,对所发生的一切都只字未提,一笑而过。
席间,裴非与许雁踪谈起了下半年的服装设计大赛。那是个全国性的比赛,奖项含金量很高。裴非想去试试身手。许雁行对此十分支持,认为裴非有天分有才华,应该多做尝试。即便不能有所斩获,也可以长长见识,磨练磨练自己。裴非谦虚地表示,他也正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