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兰说:“可是没有风铃花,乔伊会找不到我的。”
米勒祭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扬手一挥,枯萎的风铃花瞬息碎为灰烬,消失在了普兰眼前。
他转过身,继续向长廊深处走去,边走边道:“在般萨祭司的心里,只有盖娅女神才是唯一至高无上的存在。普兰,你已经满十一岁了,要学会为了族人而成长,不该再把乔伊亚——把幼年玩伴当成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普兰困惑地望着爷爷的背影,不明白爷爷今天为什么变得这样严厉。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狰狞可怕的雕像,心里发虚,立刻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长廊尽头是一间穹顶书库,装饰得浮夸奢华。书架环贴墙壁,高耸林立,一直从地面堆叠到了天花板。
一卷华丽的羊绒毛毯铺在书库中央,上面编织着十一行花体字。
米勒祭司说,这就是记载了神谕的《般萨祭典》。他将告诉普兰一些事,关于利安娜湖泊的“自由之泪”,关于传承自由之泪的“祭灵”。
普兰站在毛毯前,读着女神的旨意,听着爷爷缓慢冰冷的叙述,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仿佛堕入了无底的深渊。
般萨,它在维多利亚的语言中意为“泥土”。
泥土象征着稳定、踏实和恒久,继承了土系魔法的般萨族人生来崇尚稳定,可以数百年居于一个小岛不迁徙。而对这样的宗族来说,最严重的信仰灾难莫过于“自由”。
自由像一阵风,卷起尘土,飞沙走石,滋长放纵不羁的遐想。
般萨的信仰一旦被它侵入,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伤害。所以自古以来,般萨族人献给盖娅女神的祭品都是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
每隔十七年,般萨就会诞生一个手背上印有逆五芒星的孩子。祭司们遵照女神旨意,一步一步滋养他追逐自由的梦想。当梦想达到巅峰,他们便将这个孩子的灵魂抽离身体,封入“自由之泪”。
然后,被囚禁的绝望感会化作雪白的雾气,弥漫全岛,给予般萨接下来十七年的安宁,直至灵魂受尽折磨,消亡于世间。
“自由之泪”的力量取决于注入其中的灵魂。灵魂越愤怒,越绝望,般萨的日子就越安宁。
“是乔伊吗?爷爷,你们要拿走乔伊的灵魂吗?”普兰扑到爷爷身前,抓着他的衣袂不依不饶地问,“你送给我《维多利亚大陆异闻集》,说可以念给乔伊听,都是故意的吗?”
“够了!”
米勒祭司看着不争气的孙子,冒出了按捺不住的火气。
他厉声道:“乔伊亚不是般萨的岛民,也不是你的朋友,他只是一件祭品!他的出生是为了被毁灭,而你的出生是为了毁灭他!
“普兰,你要记住,你是正统的般萨族人,被女神的福祉庇佑,被女神的食粮哺育,被女神的知识启迪,应以女神的旨意为生命之至。只要世上还有狂风和扬沙,‘自由之泪’就必须传承下去!
“你该在箴言的引导下谨慎前行,为般萨的信仰付出一切。如果被荒诞的‘友情’牵着鼻子走,连风的诱惑都不能抵抗,将来怎么成为一个优秀的祭司?!”
“你认得的字已经够多了,《祭典》剩余的部分,你自己看完吧。”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慢慢关闭了,普兰一个人跪在地毯中央,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气。
高脚烛台一层叠一层,火光明亮,刺得人睁不开眼。滚烫的蜡泪流淌下来,凝成扭曲的形状。书架上摆放着无穷无尽的古旧典籍,书脊足有寸厚,每一册都散发出腐朽的气味,教你服从,教你自省,教你敬畏,教你噤声。
这股腐朽之气充斥了整个房间,令人呼吸艰滞,头脑发涨。
普兰第一次发觉,自己竟是这么胆怯无能。
他不敢阅读地毯上近在咫尺的文字,却也不敢忤逆女神的旨意。爷爷掷地有声的训斥让他愧疚,可一想起枯萎在长廊上的风铃花,心脏就绞拧般疼痛。
乔伊,他的乔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