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勉力撑住地面,身体像一只斜锲入地的铁钉,似乎尚有意识,手肘维持着弯折的状态,膝盖沉沉跪在地上,人们看到他用身体支出的一小块空间里,缓缓伸出一只带血的手,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角。
袁朗晃了晃,倒下了。
在燃烧的噼啪声中,楚成峰听到许三多撕心裂肺的哭泣。
“救护车,卫生员。”他从怔愣中回神,大喊,“快让卫生员过来,快!”
匆匆赶来的军医做了简单处理,两人被紧急拉上救护车,疲惫的楚成峰瘫倒在废墟中,看向救护车离去的方向,眼中有复杂的了悟,他久久无言。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把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楚成峰看过去,是王冉。
为打扫战场,王冉留下处理残局,楚成峰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联络上级,汇报战况和情报。中途他接到王冉的电话,说袁朗和许三多都没事,其他人最多受些轻伤,他才放下心来。
不知道如何面对袁朗,他拿起电话好几次,都没有拨出去,等最后回到基地,他听说袁朗伤势还好,眼睛也看得见了,便决定和他见上一面,尽管不是时候,楚成峰有些话,想要和他说。
这些天他脑子很乱,
袁朗和许三多的关系,他不愿多想,不愿下定义,至多……
袁朗不会不知道,在军营里,超出常规的上下级或战友间关系,是绝不能允许的禁忌。
任何一丝暧昧,最好止步于遐想,至少……给双方留点体面。
楚成峰上了天台,腹中打的草稿犹豫着如何说出,却不想看到了满身酒气的袁朗。
他猝不及防地,直接得到袁朗的承认,他承认自己曾冒大不韪,爱上一个士兵。
真相是一支直插面门的箭,楚成峰下意识想躲避,他没有料到竟是自己这个旁观者更为胆怯。
他听着袁朗近乎凄凉的自白,意识到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次溃败。
袁朗说他曾经心存希望。
他说即使许三多厌恶,离开,他还是小心翼翼藏起“可能”,藏起“未来”,假装自己从未伤过心。
可这一次,他输了,他认了,他已一眼望得到结局。
楚成峰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袁朗眼里代表希望的光,已彻底熄灭了。
他所准备的说辞,预想到的最坏结果,都在袁朗的悲伤面前不值一提。
他知道,袁朗在明天会继续站起来,似乎溃败的悲伤只能在今夜把他打倒,只是……那还是原来的他吗?
回去之后,楚成峰摸了摸自己小幅度跳动的眼皮,那是许久未有过的酸胀,他木坐了好一会儿,想和许三多打个电话,伤老友至深的人,还会有谁?
他的手在话筒上彷徨许久,最终放下。
无论如何,飞机将会按时降落,它将把二所有人,包括袁朗的那个小小的死去的希望,带往遥不可及的柯加西。
时间,会有帮助的吧?
楚成峰安慰自己。
袁朗这样的人,不必说一辈子,不必说永远,他会变成之前的样子。
尽管如此,随着启程时间的临近,楚成峰的心始终发沉,轻不起来。他在手下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小马和张扬去接许三多,他们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启程,不必大张旗鼓地告别了。
命令下了没多久,电话铃声响起,楚成峰接了,对面是小马。
“许三多出了点问题。”小马说。
许三多出的问题还不够大吗。
楚成峰下意识苦笑,然后稳了稳心神,询问什么事。
小马似乎自己也感到意外,他对楚成峰说,本来许三多在医院好好休息的,刚见面还是好的,只是等他和张扬略一转头,人就跑了,他俩找遍整个医院,恨不得把icu都翻一遍,就这也没找到人。
后来给许三多打电话,开始打不通,总是正在通话中,后来终于打通了一次,许三多说他去了市区,去找一个人,明天他会直接到飞机起飞地,请战友不必担心。
“他在市区有亲戚吗?”小马不乏疑惑。
许三多说过老家在很远的地方,市区没有亲戚,然而住在市区并刚刚回家的人,他知道一个……楚成峰心脏跳的很快,他竭力用平常的语气说自己知道了。
不过,在挂断电话的关头,他叫住小马,要他为自己办一件事儿,这是一个让小马更意外的命令。
“你去和负责接人的同志联系下,能否推迟明天的起飞任务。”
前来找楚成峰的王冉看到他一副似哭似笑,迷迷茫茫的样子,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着魔了?还是见鬼了?”
楚成峰抹了把脸,“我见鬼了。”
他整一天过得浑浑噩噩,脑里塞满了乱七八遭的画面,楚中校难得失眠了,次日顶着一对黑眼圈起床,才想起自己忘了通知许三多延期返程的事。
像这样的临时更改行程,且出于楚成峰的私心,影响自然不算好,可是当下对大多数人平平常常,对某些人却是重要一刻。
楚成峰是不喜因私费公的人,他只是,想要偶尔肆意那么一把。
这下他的心静下来了,在自嘲一笑后,他开始伏案办公,批示最近的文件。
墙上的钟一点点过去,专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直到他被敲门声打断,他才惊觉已到晌午了。
在他喊了请进后,门外人轻轻推开门,在他面前站定。
“组长。”他说,“许三多报到。”
许三多说自己到了机场,等到中午也没有看到飞机,便回来了。
同时,他为自己的擅自离开而低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