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奇特的爱情占据了他的心田,他感到极为苦恼,终于壮着胆子给女友写信,说这种冷淡的笔谈再也不能使他感到幸福。他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他需要当面和她说话,并当时就听见她的回答。他要求在贝波陪伴下,躲进修道院的花园,在她窗下与她说话。
他这样请求了许多次,罗莎琳德心软了,同意他进花园。这样的幽会令情人们如此陶醉,以至于他们忘乎所以,常常见面。老贝波觉得自己在场纯属多余,便把花园的便门敞开,热纳里诺离开时将它关上。
根据圣贝诺阿亲自制定的一条规定,在兵荒马乱,人人都须戒备的时代,修女们凌晨三时去祭坛唱晨经的时刻,必须在院子里和花园内作一番巡查。在圣-佩蒂托修道院,这条规定是这样执行的:贵族姑娘无须在二点起床,她们雇用一些穷姑娘去替代她们唱晨经。姑娘们去祭坛的当口,花园里一座小房子便开了门,里面住着三个老兵,年龄都在七十岁以上。这些老兵手执武器,看样子是在花园里巡逻;他们还放出几条大狗协同他们执行任务。白天,这些狗都用铁链拴着。
平常,这种巡查都悄然无声,没有什么事情。可是有一夜,狗突然狂吠不止,整个修道院的人都被惊醒。那几个老兵放出狗后又上床躺下,这时赶紧跑出来,装出巡逻的样子,还放了几枪。把院长吓得惶惶不安,不知她家的领地上出了什么事情。
原来,热纳里诺在罗莎琳德窗下只顾说话,忘了时间。他使出浑身气力,终于得以脱身,但由于凶狗紧追不舍,他没能把园门关上。第二天,安琪拉-居斯托德院长听说狗在阿雷纳拉树林里到处乱跑,甚至还跑到沃梅罗平原,大为生气。她认为,狗叫的时候,园门一定是开着的。
顾及修道院的名声,院长便只说老兵玩忽职守,使得盗贼潜入了花园。她把他们辞退,换了一批新的。这一下在修道院引起了波动,许多修女抱怨这种措施太专横。
夜间,修道院的花园并不冷清。但修女们只是从中经过,并不驻足。只有堂-热纳里诺叫爱情迷了心窍,不知向情人提出要求去宿舍幽会,因此差点使修道院的所有爱情都受了损害。好在第二天一早,他就给罗莎琳德写了一封长信,要求去她宿舍。可是,直到罗莎琳德想出一个办法,来减轻自己的内心不安,他的要求才被接受。
正如上文所说,和所有将成为一等修女的亲王之女一样,罗莎琳德的宿舍有三个房间。最后一个房间从未进去过人,与藏衣室只隔了一层板壁。热纳里诺取下一块约一尺见方的木板,每天夜里,从花园潜入修道院以后,他就从这个洞眼里探出头去与女友作长时间交谈。
这种幸福的幽会维持了很长时间,而且热纳里诺还要求得到其他的恩惠。然而有两个修女,已经有了一把年纪,也通过花园接待自己的情人。她们发现年轻的侯爵仪表俊秀,风度翩翩,不觉都动了心,便决心把他从罗莎琳德这个微不足道的初学小修女手里夺过来。她们和热纳里诺搭讪,为了先声夺人,她们指责他潜入女修道院的花园和宿舍。
热纳里诺明白了她们的意图以后,就对她们说,他并不是来偷偷摸摸地恋爱,而只是找找乐子。他请她们少管闲事。这个回答极不老实。便是今天,在这种场合,人们也不敢这么回答。这两个上了年纪的修女顿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也不管时间将近凌晨两点,拔腿就去叫院长。
幸好这两位修女不认识青年侯爵。院长原是他的姑奶奶,即他爷爷的妹妹。她对本家族的荣誉与兴盛极为关心。她知道年轻的君主查理三世维护教规素来严厉果断,因此她可能会把热纳里诺危险的胡闹告诉她的亲王侄儿。真要这样,热纳里诺可能会被打发到西班牙,至少到西西里岛去服役。
两位修女好不容易跑到院长的寝室,把她叫醒。这位虔诚而勤勉的院长一明白这是桩何等可怕的罪行,便马上朝斯科拉蒂卡修女的宿舍跑去。
热纳里诺没有把自己与两个上了年纪的修女相遇的事告诉罗莎琳德。他正在藏衣室隔壁的房间里与她安闲地聊天时,忽然听见前面的卧室门被猛地推开了。
两个情人本来置身在若明若暗的星光里,跟随院长闯进来的人端着七八盏灯,这股强光照得他们睁不开眼。
在那不勒斯,人人都清楚,一个修女,一个普通的初学修女在被称为修行室的房间里接待男人,要冒多大的危险。热纳里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恰好藏衣室的窗户大开着,他便毫不犹豫地从那里跳到花园里。
罪行是明摆着的。斯科拉蒂卡没有为自己作半点辩解。安琪拉-居斯托德院长当场开始审问。她是个四十岁的高挑女人,身体干瘦,脸色苍白,出身于王国最高贵的家族。她应付过种种局面,显示出能谋善断的能力。她有让人执行教规必不可少的胆气。年轻国王明确自己要做个专制君主后,便大声宣布“事事都要有规则”而且要一丝不苟地执行规则。从那以来,院长执行教规就更加严厉。再说,安琪拉-居斯托德院长是卡斯特罗-皮亚诺家族的人。自从圣路易的兄弟安茹公爵登上王座以来,这个家族就与比西亚诺亲王家族成了冤家对头。
可怜的斯科拉蒂卡在深更半夜与一年轻男子在房间里交谈,被人当场抓获。在灯光照射下,她双手遮面,差愧万分,根本没想到在院长她们刚闯进来那一关键时刻,让她们看看可能是最关紧要的事实。
她只说了一句对她完全不利的话。她重复了两次:
“这个年轻人是我丈夫!”
这句话让人想到一些并未发生的事情。两名告发者好不高兴。还是院长公正。她提醒大家注意,根据现场的情形,那个该死的放荡家伙闯进了修道院的内院,但至少没有进入糊涂的初学修女的卧室。他只是潜入了藏衣室,取下了隔在藏衣室和斯科拉蒂卡修女卧室之间的一块木板。无疑她在和他说话,但他决没有进修女的房间,因为大家闯进房间,当场撞见他们的时刻,那放荡家伙还在藏衣室里,他是从那里逃走的。
可怜的斯科拉蒂卡沮丧极了。她听任她们把自己带到一所牢房。牢房差不多完全处于地下,与这个贵族修道院的“死牢”连在一起。“死牢”是在一块软性岩石中开凿出来的。今天在这块岩石上,建起了宏伟的斯图迪宫。这座牢房只关押被判了刑或严重犯罪被当场逮住的修女或初学修女。这个条件刻在牢房的门上。斯科拉蒂卡修女并不是这种情况。其实,院长也知道过分了一点,但是她认为国王喜欢严刑峻法,而且,她想到事情发生在自家的公爵领地上,处理严厉一点终归好些。她认为指出姑娘并没有在卧室里接待那个成心败坏贵族修道院名声的可恶家伙,对姑娘就够好了。
斯科拉蒂卡被单独关在一间地牢里。牢房比附近的平地要低五六尺,是在一块软性岩石里开挖出来的。刚才,那强烈的灯光直扎她的眼睛,她觉得那是在谴责她干了丑事。现在,独自一人,摆脱了灯光照射,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些高傲的修女中,究竟是谁有权对我下这种毒手呢?”她寻思“不错,我是在夜里接待了我爱的、我希望嫁的年轻男子,但从没有让他进过我的卧室。大家都在说,这些女人当中,有许多人发愿献身给上帝,却常常在夜里与男人幽会。我进修道院以来,也看见过一些事情,它们使我形成了和大众一样的看法。
“那些女人公开宣称,圣-佩蒂托修道院并不像三十人主教团所希望的那样,是个克己禁欲的地方。它只是一个体面的隐居的场所,贵族家庭那些不幸有兄弟的可怜姑娘可以在这里过一种节俭的生活。人家并不要求她们克己禁欲,闭门不出,因为这一切只会加重她们没有财产的痛苦。至于我,说实在的,我来这里只是想服从父母的意旨。但是热纳里诺爱我,我也爱他,我们两人尽管贫穷,也打算结婚,去离那不勒斯二百里路,萨莱纳过去的海边一个小乡村生活。她母亲答应把这块地的出租权让给他,因为它只给家庭带来五百杜卡托的收入。他作儿子的生活费一个月有四十杜卡托。我结婚以后,家里也不可能拒绝给我相当于这里的生活费,还有一场官司,打完后,每个月还可收入十杜卡托。我们算了好多次帐,把这些小数目加起来,我们也可以过日子了。虽然雇不起仆人,但物质生活所必须的都有,日子就很好了。难就难在征得高傲的父母同意,让我们像平民百姓一样生活。热纳里诺认为只要改名换姓,不影响他父亲公爵的名声就行了。”
这些想法,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想法,使可怜的斯科拉蒂卡看到了希望。修道院里将近有一百五十名修女。她们认为头天夜里当场拿住幽会男女一事,对维护修道院的名誉十分有利。既然那不勒斯全城都在说这些女人接待自己的情人,那么好吧,现在抓到了一个出身高贵的姑娘,她又不善于自卫,可以按照教规严加惩治。唯一得提防的,就是在预审期间,不能让她与家里有任何联系。到了正式审判的时候,她家就是想干预也爱莫能助了,无法阻止院里实施严刑。这种举措将在那不勒斯,甚至在整个王国恢复贵族修道院的名誉。院长安琪拉-居斯托德召开了教务会。教务会由七名修女组成。她们是由大家从七十岁以上的修女中推选出来的。斯科拉蒂卡再次拒绝回答问题。于是她被送到一间只有一扇窗户的房间里。窗外是一堵高墙。在那里,两名杂务修女远远地守着她。她无法与任何人说话。
那不勒斯的大户人家都有亲戚在圣-佩蒂托修道院。院里发生了这种不寻常的事,外面很快就知道了。大主教要求院长汇报情况。院长怕影响院里的声誉,把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大主教可以在自己的法庭审理这一案件。但考虑到比西亚诺亲王一家与王国的贵胄显要都有关系,他觉得还是应该向国王禀报。国王是个“秩序派”听了大主教的报告后怒不可遏。国王接见大主教时,瓦加-代尔-帕多公爵也在场。他并不知斯科拉蒂卡修女就是罗莎琳德,听说这名修女有放荡行为,他建议年轻的国王严加惩治。
“愿陛下永远记住:不敬畏上帝的人也不会敬畏国王!”
回到府里,大主教将这个不光彩的案件交给大主教法庭审理。一个代理主教,两个检察官和一个法庭书记进驻修道院,准备取供和预审。但是从斯科拉蒂卡修女嘴里,这些先生始终只得到这样一句回答:
“我的行为没犯罪,我是清白的。我永远只可能这么说。我也只会这么说。”
法律规定的预审期快完了。修道院长希望尽一切努力避免使修道院丢丑。在她的要求下,延长了预审期。但是延长的期限也到了,法庭还是没有拿到罪证,也就是说,根据院长的证词,目击者并未见到斯科拉蒂卡修女与一个男子待在同一房间,只是看到一个男人从隔开的邻室逃走。于是修女被判禁闭,直到她供出在邻室与她交谈的男人名字为止。
次日,当斯科拉蒂卡修女被提出来,接受由院长主持的老修女会的第一次审判时,院长似乎改变了主意。她想,让不怀好意的公众知道修道院内部的混乱,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公众会说,你们惩处的,只是一桩出了岔子的私通案。可我们知道,这种事还有好几百起。既然主政的是一个年轻国王,他又自称有胆有识,希望依法行事(这是我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那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为修道院做一点事情呢?这比在那不勒斯大主教和由他召来组成初级法院的议事司铎面前判决十名修女更有益。我希望惩罚那个胆敢潜入修道院的男人。把宫中一个英俊后生投进监狱关几年,要比判决一百名修女有用得多。再说,这样做才公正:是男的一方主动嘛。确切地说,斯科拉蒂卡修女并没有在卧室里接待那男人。但愿修道院里的所有修女也都这样谨慎!她将供出那个冒失小伙子,我将去宫里查找。事实上,她也没犯什么大罪,我们给她一点轻微的处分就行了。
院长要让老修女们接受她的意见颇不容易,但她的出身,尤其是她在宫里的关系终归要比她们硬扎得多,她们无可奈何,只得接受。院长原以为审判很快就可以结束,谁知情况与她预料的大不相同。
斯科拉蒂卡跪在法官面前做完祈祷,然后像过去一样,说了这么几句话:
“我并没有把自己看作修女。我在社交界认识了那个青年。我们俩虽然都穷,但我们打算结婚。”
这些话触犯了修道院的基本信条,在圣-佩蒂托修道院,算得上弥天大罪。
“可是姓名!那年轻人的姓名!”院长叫喊起来,她怕斯科拉蒂卡要进一步说起结婚的事,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可是斯科拉蒂卡回答道:
“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他将成为我的丈夫,我不会出卖他的。”
果然,不管院长和老修女们如何逼问,斯科拉蒂卡始终没有说出热纳里诺的名字。院长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只要你说出一个字,我就原谅你的一切,马上把你送回宿舍。”可是姑娘划了个十字,深深地敬了个礼,然后表示她一字也不能说。
她知道热纳里诺是这位可怕的院长的侄孙。
“她们说了多次,”她寻思“我只要供出他的名字,就可以得到宽恕。可对他来说,最轻的惩罚也是发配西西里或者西班牙。那我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院长没有从斯科拉蒂卡嘴里掏出任何东西,又气又恼,把从轻发落她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她匆匆赶到大主教府,把头天夜里的审讯情况向他报告。
国王希望严肃处理此案。大主教为了讨好国王,把这件事抓得很紧。可是,京城所有的本堂神甫以及大主教直接管辖的探子都动员了起来,还是毫无结果。大主教把情况呈报给国王。国王立即把此案交给警务大臣。警务大臣对国王说:“我觉得,那个潜入圣-佩蒂托修道院藏衣室的青年,不管属于宫廷还是那不勒斯的豪门大户,都要出血才对。陛下只有杀一儆百,才能长治久安。”
国王赞同这个道理。于是警务大臣呈给他一份名单,上面开列了二百四十仆人的名字。凡是稍有可能进入贵族修道院的人,都会受到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