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州府的地界虽比不上京城,却也是物产富饶之地,但是此时,尽是破败之意。
街道上一半以上门面紧闭,有的半扇门已经不知去向,还有半扇门随风微摆,出吱吖吱吖的声音。要是在夜里,会被胆小的人当作催命的哀嚎。
街道上,到处是破败的残枝散叶,在风中吹来滚去,偶尔一两条瘦狗沿着路面低着头忙不迭的拼命嗅着,不时的抬起头,再踉跄两步,眼神绝望,一听到点动响,便用尽剩下的一点力气跑开去。
唯一显眼的地方,是几面斑驳的墙上贴着的显眼的布告。
樱花公主第一个冲上去,上面写的是田地改良令,只有几十个字。
殷玉旗听到这几个字像是被招魂一样直线跑了过去,甚至连地上的一个破罐子都没能改变他的移动方向,因此落得个被他一脚踹到半丈外的命运。直到到了布告前他的疼痛感才姗姗来迟,一边捏了捏脚一边嘴里把那几行字念了出来,“非州府登记造册之田地为不法。负债出举,非得以千一之外生利。负债不还,须告官听断,非得以田直抵。”
对这些咬文嚼字的公文,樱花公主向来生厌,本是个本不学无术之人,常用来反对邯皇的说法是,父皇别忘了你的土莽身份,你可是靠战马和长刀夺的天下,今日却逼我习文,己所不欲,勿施于我。
邯皇辩称,此一时彼一时也,但遭到的是她的白眼,再还之以一句口是心非。真的是一物降一物,一个人人面对时都会心惊胆战的大6最强国君,竟是个十足的女儿奴,被她回怼得常常汗流浃背。
殷玉旗在那里嘴里念叨有声,还拍起手掌,“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他嘴里叫着跑到夏子末面前,兴奋的道:“三皇子,罗兄太厉害了,他这招玩的可是釜底抽薪呀,那些大佬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夏子末不以为然,“我看睡不着觉的可能是他自己。”
殷玉旗十分惊讶,“您可能是对这些政策不了解,你可知道,百姓失地皆因高利盘剥,现在从根废之,加上不得以田直抵债务,大佬们的那套玩法就彻底玩不转啦。”
夏子末嗤之以鼻,”你说的这些我是不懂,不过,我知道一点,京城赌坊里的子金有日之百五,官当的铺子也有日之百一,你说取消就取消了?人家买回来的地,你说没了就没了?那可不是要人家的命吗?既然你想要人家的命,人家必定以命搏之,到时就看谁不怕死了。”
”你是说川平他有危险?”
夏子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前些天,州府被烧的事还不过大吗?咱们得小心点,绕着他们走,不要到时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樱花公主却兴趣盎然,“怕什么?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说咱们帮哪边?”她嘻嘻哈哈的问夏子末,夏子末哪会理她。
“帮罗川平是吧?我知道。”她突然拉起夏子末的手臂,“走,咱们找他们去。”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刀兵相见之声。
这声音一下子触动了樱花公主兴奋的心弦,她像打了个激灵一样跨上马,嘴里喊着夏子末,快去瞧瞧,有热闹看了。
夏子末只觉胸口闷,这种打打杀杀的事躲还来不及呢,真是的,这野妮子上辈子莫不是只猫,都说好奇害死猫,她这样迟早出事。
“这个方向应该是州府那边传来的,咱们去看看吧,说不定罗川平也在那里。”
夏子末哪里做得了主,如果樱花公主和巡防营的人都去了,自己单身一人,如何是好。想自己在京城里没啥地位,可是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到了这鬼地方,谁知道会生什么不测。
最近可确实是不太平的,各州所报失踪人口越来越多,官府人力有限,难以一一核实,最后常以疾病之类的理由登记为卒亡,卒亡是个很好的袋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不管是饿死的,还是被人杀害的,装进去准错不了。
前两天滑力州上报了几起人口失踪的秘档,之所以要上报朝廷,不止因为系他杀,更是因为尸身很可能被他人食之,这消息据说是从宫里先传出来的,宫里的女人历来是最无聊最猎奇的一撮人,他们经常几个一群的在花园的某个角落,或是在某厢房一起干活时,甚至是一起被罚跪时,传递着这类惊悚的消息,包括各宫的娘娘也会乘着例行走动的时候神秘而兴奋的描述着仿佛亲眼所见的传言,每每此时,他们的瞳孔和鼻孔会随着事件惊悚程度的放大而放大,脸上的肉也因为表情过大得到了难得的锻炼。
刀剑声越来越近了,脆得耳皮麻,心肝都被它刮掉一层。
一群人正在充满灰烬的州府门前对峙,两个人在最中间各持长剑斗得正酣。
此时天已渐暗,最后一抹夕阳像一片银针穿插在众人身上,灰烬的腐朽味道很浓烈,经过这些天的风吹日晒依然顽强的挥着它的余臭,相比于那些臭如万年的名声,这州府算是好了。
殷玉旗带着巡防营的人渐渐的站到了罗川平的身后,红着脸打了个招呼,像是见到了崇拜已久的前辈高人,在羞涩中多了一份自惭形秽。
罗川平一把搂住他的肩,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随即连连点头。
樱花公主在他们旁边突然吼了一声,“快点——刺呀——哎。”那架势恨不得自己要上场似的。
罗川平转过头跟她礼貌的抱了个拳,她并没有理他,专心的关注着场上的激战,比场上的人还要全神贯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这场斗争的筹码,输了便要成为压寨夫人,又或者她在场上的一方押了千两白银,输赢在此一局。
可是伴随着一声“承让了”,场上的双方突然同时向后跳开,罗川平这边的人一下子后纵得太狠,干干的落在了樱花公主身前半寸之处,精确到分毫,后背几乎就要碰到樱花公主的鼻子了。
樱花公主用头拼命的往前顶了那人的背,重重呼了一口气才道:“你眼瞎呀,没看到本宫在这里呀。”
那人看来是识得她的,立即作揖道:“不知是樱花公主,适才用力猛了些,失了分寸,多有得罪。”
“现在才知道得罪已经晚了,你把本宫惹恼了。”樱花公主说着抽起旁边一个士兵的挎剑,直接向他刺去。
那人惶恐的连连后退,望向罗川平。
罗川平给他使了个脸色,笑着道:“樱花公主今天兴致大,你就陪她玩玩,一定要让他尽兴了。”
那人立即领会,拔起长剑迎战,起初只守不攻,连剑都碰不到。对面那边的人吩吩嘘声四起,樱花公主恼怒起来,这人分明是让着自己,如此下去,自己胜之不武,便拼了命的往他胸前刺去,它这些招式完全没有一般女中豪杰的优雅之势,倒与撕扯衣服猛揪头的泼妇打架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男的倒是十分机灵之人,意识到过分的谦虚便是骄傲,自己君子之仪越盛便越显对方的泼妇之相,这不是公然的侮辱她是什么,自己每退一步,便如扯掉了她身上一件衣服般凶险。
于是乎,他剑如刀使,招招与她的长剑相交,引得剑花四溅,乒乒乓乓的炸响,如果仅闻其声,势必以为这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对决呢。
可是如果打铁老先生在此,势必会气得一口老血直喷三里之外,辛苦磨剑数个时辰,被他们这一顿刃刃相交,缺口无数了,真是作孽呀。
可是场上的两人却是十分的认真的,何止认真,简直如临大敌。
那男的前后纵越,有时貌似险中求胜一剑刺向对方面门,可惜遗憾的从她颈下划过。有时仿佛逼急了要跟对方同归于尽,合剑扑向对方,但又总是差那么半寸。
樱花公主有时大惊之下后退半步艰难化险为夷,有时情急之下一个侧身躲过,显得机智又灵巧。偶尔她还会以攻代守,使出泼妇三招,攻他下阴、眼睛和膝盖。男的果然连连后撤,忙不迭的乱了方寸。
总之,这是一场势均力敌,惊险刺激,实力与智慧的高手对决。
但是旁观的人一个个呲牙咧嘴,并不是想象中的神情紧绷尿意骤升的紧张感。犹如一个人在梦中和野兽激战,满嘴鲜血的互咬了几十口,结果睡在旁边的人只是无聊又好笑的看着他在一个劲的磨牙。
激战半天,两人疲惫之像尽显,尤其是樱花公主,香汗淋漓,衣服散乱,可惜此时没有大风刮来,要不然她这一头乱在风中飘逸起来,倒是符合了画师作品中的一贯审美线条。而且这表情也不对,没有了画中的从容与自信,需要把她这扭曲的面孔修饰得柔和再柔和一些。
这场难解胜负的决战终于在男的一个踉跄中收尾,他连滚两下,尽显狼狈之能事。接着又十分倔强的站起来十分不服气的样子:“今日要不是我连续迎战强敌,你五十招内必被我伤于剑下。”说完连咳几下,再捂住胸口。
樱花公主露出疲惫的笑容,并不逞强,连说两个好样的,下次再切磋。
说完走到场边歇息,早有几个护卫上前照顾。
这时对面阵营一个精壮男的站了出来,朝罗川平道,“罗公子,这该打的架也打了,该唱的戏也唱了,现在是不是把我的人给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