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烧了州府,我们正在对他们进行审问,此事体大,还望你有点耐心。但是一旦查实,将会依律法行事。”罗川平说道。
这州府是罗川平来的第五天夜里着火的。这些天来,一直在忙着重建事宜,这些人屡屡冲到州府门前滋事,原本没当回事,可越来越放肆,有恃无恐。今天又过来,手下人看不惯,便借着切磋的名义分批次的交上了手,虽然表面上招式都很客套,并非杀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招式大部分都只使半招,引而不的后半招才是真正的杀招。
夏子末等人刚过来时看到的已经是第三对交手,依然是平局收场,见好就收。他们名为交手,实为试探。
罗川平没想到这些匪徒并非鲁莽村夫,更不是地主家豢养的普通恶霸,而是江湖练家子,这势力不要说独霸一方了,便是士兵们过来也未必是对手,更不要说州府的一般侍卫了。
精壮男霸气外露道:“有证据吗?即便大凉州是你们罗家的,也不能这般肆意妄为吧?”
罗川平微微一笑,“姚兄说得对,谁都不能肆意妄为。我是知道你们规矩的,你在大凉州赫赫有名,我来你的山头,是得拜一拜。我这次来大凉州,动作有点大,仰仗你的地方还多着呢,是得好好向您讨教讨教。今天反正天也黑了,不如随我到刺使家中喝杯酒详聊如何?”
站在后面的北桑一听到罗川平称呼这精壮男的为姚兄,顿时拉了拉夏子末的衣袖,“他姓姚。”
夏子末当然也注意到了,难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姓姚的后面站着一个胖子,突然吼道:“喝什么屁酒,管你是来干嘛的,既然你知道我们是谁,还不快把我们的人给放了。”
这一招好比我是无赖我怕谁,属于不对称打击。所谓好人不跟狗斗,罗川平竟一时语塞。然而又有另一种说法,对付无赖之人,你得比他更无赖。
据说前几年礼部一个司务,一生修身养性,涵养极高,有一次在街上和一个卖假画的论理争辩,硬生生被那人逼得口出脏话,吐沫横飞,还抢先动了手,与对方撕扯起衣服和头,最后裤子被扯破了浑然不顾,露着半个腚追着对方满大街的折腾了一个时辰。
最好笑的是这事传到了皇上那里,问他现在情绪如何,没想到他说道:“禀皇上,微臣感觉就两个字,痛快,浑身舒畅无比,整个人得到了一次升华,进入到无敌无我的至高境界。”
然在场的众卿哗然,以为他是真疯了,他们显然没有领悟到个中奥妙,皇上不得以让他休沐三年,顺便疗养身子。
罗川平看这眼前的浑人肆无忌惮的向他要人,当下缓缓的道:“这年头粮食精贵,这位兄台不喝也罢,只是你如此鲁莽说话可跟你主子请示过了吗?万一我要拿你主子做典型,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胖子脸色微变,有些僵硬,像是打架时不小心被人捏住了下面的要害,虽疼痛仍不愿声张。
罗川平提高嗓门接着说道:“我这次来大凉州身负皇命,岂能空手而回?如有人不自量力,非要试试我的手段,那就放马过来。”
四周鸦雀无声,似乎一下被他震住了。
姓姚的突然道:“罗公子,您身负皇命我们当然知道,可是我们一向也是遵纪守法之人,并无违抗圣旨之处,圣谕也并非说要没收我们的田地呀,你们罗家,你们整个罗家军,吃的都是我们的贡粮,人要饮水思源,不是吗?你初来乍到的,颁布这些对我们严酷的法令真的合适吗?把我们整死了,你们罗家军吃什么呢?”
罗川平扫视一周,表情严肃,“没错,我这次来就是针对你们,没必要藏着掖着,这些年,你们把老百姓的地都攒到了自己的手上,要让老百姓怎么活?你们当中不少人也都是无地之人,你们现在自己找个门檐栖息,倒是自己有饭吃了,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孤儿寡母,他们已经被你们榨干了,之后呢?你们还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剥他们的皮吸他们的血吗?这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事情吗?你们这些人不要以为现在有点力气可以挣几个馒头,等你们老了呢?你们的主子还会管你们吗?到那时候,你们就和那些孤儿寡母一个下场。我知道人都是贪婪的,但是像这样毫无底线就是不行,从哪里弄来的地,还给我怎么一一还回去。明天开始做登记,无地百姓都可以领到田地,包括你们。”
这一席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的头上,不光是让人寒冷,生了疼,还有怨。
本是浑浑噩噩的人,自甘愚钝也就算了,人生无非就是骗骗自己的肚子,混沌自己的脑子,把眼下的日子模糊着过下去,想什么长远,那可是想不得的。可是罗川平偏偏要来戳上一刀,要扒开他们的眼皮,给他们一个清晰得无法躲藏的结局,这是他残忍还是日子残忍?
反正有些人已经瞪大了眼睛,里面有火,只是不知道他们要喷向何方。
樱花公主猛地鼓起了掌,在安静的场子里显得无比的突兀,“说得太好了。”她转头看着夏子末,再看看其他人,“难道说得不好吗?难道说得不好吗?”她恨不得抓起别人的手,和他一起鼓掌。
姓姚的十分不快,出一声不屑,苦笑着摇晃着头,表情有些拧巴,仿佛十分内急却找不到排泄之处,又像是跟人吵架被人怼得没了台面,不想丢了气势,先虚张一下,以便从气得胀的脑壳里搜刮几句最恶毒的词语来猛烈回击。
他手指着罗川平,还晃动两下,“罗公子啊,罗公子,你不厚道,吃我们的饭,还砸我们的锅,兄弟们都是久经江湖刀口舔血的人,能被你这些话吓着了?我们跟您不一样,我们吃人一饭忠人一世,主子们对我们不薄,我们可都是为了主子能把脑袋随时摘下来的人。”他回头大喊一声:“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那些人齐刷刷的雷鸣般的喊道“是”,从气势和声量上都把罗川平这一边压得死死的。
樱花公主哐当一声拔出长剑,“你们这些压榨百姓的混蛋,我和你们拼了。”大喊着就要跟他们拼杀,对方见状齐刷刷的拔出长剑,一下便把她震住了,她回头看着罗川平,他稳如泰山般,你永远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到慌乱。而他手下的人一个个也都神情自若。
她这才知道是自己鲁莽了,尴尬的一笑向对方阵营道:“呵——呵,怪我,是我草率了。”说着退回到夏子末身边,拼命捏了一把夏子末的手背,直要把他的皮给扯下来似的,低声道“怎么不拦着我,害我在这么大的场子丢了颜面。”夏子末疼得直叫,比杀猪还惨。她又假装好人似的摸摸他的手背,“怎么了,弄疼啦,啊呀,我给你吹吹。”边吹边向众人呵呵的道歉:“见笑啦各位,见笑了。”俨然一对情侣似的。
本来僵持的气氛因此倒溶解了不少,就连罗川平也忍不住笑道:“公主殿下真是有趣。”他说着转头望着姓姚的道,“樱花公主喜好玩闹,你们却想趁机胡闹,难道你们真想和我兵刃相见?”
姓姚的呵呵一笑,“罗公子误会了,谁不知道罗公子是我夏国第一猛将,是齐将军麾下斩立头功之人,我们佩服还来不及呢,虽然我们也是敢于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但是在罗公子面前,我承诺,绝不挑事,除非——”
“除非什么?”樱花公主急急的问,她俨然已是罗川平阵营的人,还充当了言人,以一种女中豪杰的自我期许,投身到拯救夏国百姓的事业中,最主要的,敢于冲在第一线,至少她的站位是最靠前的人。
罗川平没有阻止她的自告奋勇和为民请命的自热情,虽然她的这种热情没有得到他们包大夫的许可,更不代表邯国的立场。
“除非有人逼我们。”姓姚的乐呵呵的回答樱花公主,那笑容可掬的样子,别人还以为他说的是“除非能邀请你吃饭呢。”
樱花公主向他瞪了一眼,骂了声“笨蛋猪。”还朝他吐了吐舌头。姓姚的本来笑容还挂在脸上的,虽然有点脸笑皮不笑的样子。被这无礼的公主这一顿讥讽,脸部顿时僵硬,仿佛刚刚吹过的一阵风有种定型的能力,笑容没来得及撤回,被生生的冻住了。
“公主殿下,不知道您现在是代表包大人呢还是代表贵国呢?”他强装镇定,然后恢复了潇洒从容的表情,“玩玩可以,但是千万别让咱们误会了立场,咱们在京城里头也是有些人脉的,万一包大人知道了你在这里玩脱了规矩,怕是要打你屁屁的哦!”
众人哈哈大笑。
他说完这段话便满意的昂起了头,他深深的知道一个道理,反击一定是要当场,否则一口气出不去,如同被灌了粪便,要恶心自己好多天。
樱花公主本不以口舌见长,奈何此时对方人多势众,武力更不见长,当下气得跺脚,直拉夏子末的衣袖,扯得他弯下了腰,仿佛在说“相公相公这回无论如何一定要替我做主,要不然晚上回去我收拾你。”
这夏子末也是冤,三番两次被她拿出来缓解尴尬,好比茶馆里,说书先生总爱拿前面的听众说事,时不时的点他两下,这叫互动,好显得不落空,被点的人就像个台柱子,失了它,难免有一屁股坐地的尴尬。
夏子末对自己的这台柱子身份倒不介意,反正现在已经被她坐实了关系,仿佛脖子上系了根绳子被她牵在手上,还要当街走一圈,以示已有所属。自己也不会去抢白,毕竟只是衬托。但是她不是捏手就是扯衣的就让他受不了了,不光疼,还显得自己像个小丑。突破了一捧一逗的良性互动,实际应合了反衬的贬讽手法。
这倒是出乎了樱花公主意料,因为反衬手法用得过了便有反客为主的效果,这不,众人都看着夏子末笑个不停,看上去这男人就像个蠢得挂相笨得溜油的猥琐小主。
这里不同京城,他们不一定全知道夏子末的身份,但取笑之余,难免有股醋意,这怯懦平庸之人何德何能,竟能与堂堂邯国大公主在一起打情骂俏,还翩翩不知好歹。要是自己也有这福分,不要说让她捏两下,便是割两块肉送给她又有何妨。
“姚兄如果没事这就撤了吧。”罗川平道:“我也要回刺史府了。”说着转身欲走。
原先的那胖子抢上一步喊道:“别走,如果没有证据请立即把人放了。”他似乎渐浓的夜色掩护下人也再一次胆大了起来。
罗川平眉头一皱,转身盯了他一眼,这是第一次正面看他,看得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
“已经招了,至于这幕后的主使,我也会调查出来的。”罗川平冷冷道,“姚力,我是给你机会坦白的。”
夏子末身子不自禁的抖动了一下,只听姚力道:“纵火犯抓到了也算是还我们百姓一方平安,不过万一他屈打成招,再诬陷些什么人,那就有违圣意了。今天不早了,罗公子也劳累一天了,我们当不再打扰,改天再交涉也不迟。”说完大声说了句“咱们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