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钺望着窗外,眼睛渐渐有了困意,他不怕匡育民,也不怕他手下那几个人,不怕会有日本人跟上来,他怕的是可能无法护住盛婉真的周全,人家救过自己,投桃报李总要还她一次。唐钺这种门第出身的人,在有皇上的年代,每逢兵患也是要提刀上马保家卫国的,战死沙场对家族来说,那是荣耀。而且自从淞沪战役始,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十之三四,战隼小组这类任务,更是至死才能结束。唐钺早已将自己的生死抛诸脑后,所以他对商社、藤园的同僚都尽可能地友好,因为唐钺觉得,他们和自己的命运一样,要为这个国家,战斗到死,区别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但唐钺不愿意看到盛婉真有事,更不愿意看着她去死,原因唐钺说不清,可能不单单因为她是女子,藤园的姐妹们,唐钺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唐钺也问过自己,是否喜欢她,但唐钺自己否定了这种想法,唐钺没有古人们说的那种“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感觉,唐钺不想见到盛婉真,反而希望她走的越远越好,去她的根据地、去瑞士、去美国、去没有她舅舅和匡育民的地方。
唐钺原来并没有认为徐伯云的实验数据有多么重要,那批不成熟的药品销毁便是,但直到匡育民的出现,唐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唐钺是不会相信匡育民救助挚友这种鬼话的,即便有老金来的关于匡育民、书京翰关系的、仅有两个字的猜测,但唐钺仍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唐钺隐隐有一种担心,书京翰这个人太不好琢磨了,匡育民很可能是被其利用了,如果是这样,书京翰还可能利用日本人,不然匡育民身边那些日本人就无法解释。因为匡育民要投日的话,以匡育民的资历和影响,日本人得以倾城之礼远接近迎,只要他愿意公开与日本人坐下拍一张照片,他就不必以年老之躯,来追逐自己一个后生晚辈。现在这种处境,万一这个后生晚辈急眼了,没准作出什么“越轨”之举也是可能,这些以匡育民的多年阅人经验,他不可能失察,这种危险随时会生。可他冒着这些危险,与自己一个后生晚辈盘桓,还要与日本人保持着距离,这只能说明,这是匡育民的个人行为,匡育民还没有倒向日本人的意思。这也是唐钺不好下手的地方,诛杀一个汉奸,即便殉国也是荣誉,可若贸然对本党党魁出手,万死也难洗叛国之罪啊。现在就是这么棘手,就只剩下“逃”这一条路了,而且还要逃向最危险的南京,还不如去上海呢,至少自己还有些人手。
唐钺望向许恩桥,这个小伙子出了自己的想象,他的枪法可以出神入化到幽灵级别,但他的搏击技术、鏖战耐力、心狠手快却远远低于商社那些老兵,真的短兵相接打起来,对付两个人以上,他只能自保;至于盛婉真,她能逃走就是最好了。唐钺想着这些,没有头绪,午饭过后,又经过两个站点,并没有匡育民等人的身影、也没有特别的人群,唐钺想着,现在追不上来,后面就都是小路,骑马追赶不是他哪个年纪的人受得了的,他们就只能搭乘专机去郑州上车了,到郑州还有1o个小时,索性睡一会吧。
次日早上六点多钟,快下车时,唐钺睡醒了,车厢里面都没什么人了。唐钺招许恩桥过来,与盛婉真坐在前后座位上,唐钺看着盛婉真、许恩桥两人的一脸憔悴问:“没有睡一会吗?”
许恩桥小声埋怨:“掌柜的,你睡得跟死人一样,我哪敢睡!”
唐钺笑:“看不出来,你还懂事的嘛!”转头问盛婉真:“你呢,睡得怎么样?”
盛婉真脸上动了动,迷离着眼睛说:“睡不着,但现在好像能睡着了。”
唐钺点了烟放在盛婉真嘴角,又扔给许恩桥一支,三人一边抽着烟一边伸展着腰肢,盛婉真木木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表情。
郑州站并无异常,三人简单吃了早点。离开车还有两个小时,唐钺向许恩桥、盛婉真简单讲了自己的担心,匡育民可能会在郑州上车,但郑州现在毕竟是国府治下,他来了也不会在郑州动手。三人各自拿着自己的车票、到时间各自上车,不用等待别人。唐钺让许恩桥带着皮箱在站内盯着,自己则到车站外面,买了一份报纸闲逛起来。夏季的郑州车站,人并不多,唐钺围着车站转了一圈,找了个角落靠墙坐下来,佯装看报纸。
距离上车还有半小时的时间,终于现了一群人缓步走来,匡育民穿着黑色裤褂,拿着手杖,看样子并不着急,唐钺数了数,竟有九个人,让唐钺觉得好生奇怪,转念一想,坏了,可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唐钺跟在后面移动到门口位置,将报纸拿在左手,告诉远处的许恩桥,匡育民来了,自己则仍然看着门口是否有其他人跟进来,不出所料,几分钟后,三个穿着马裤衬衫的男子提着小箱子快进站了。看着那三个箱子和三个人进站后快分散到不同的位置,而各个位置均能将匡育民一行人的情况尽收眼底,唐钺判断,这三人是训练有素的同行。
那三个人跟着匡育民上了头等车,唐钺故作轻松地偷偷告诉盛婉真,我们的人在车上,你不便出现,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不要过来,自己照顾自己,并将身上的钱尽数给了盛婉真。唐钺叫上许恩桥,坐到了与盛婉真不同的车厢。许恩桥小声问:“我去把枪装好吧?”唐钺摇头。一路上,不停有匡育民的人过来转一下,尤其是中间停靠站时,则有人坐在唐钺和许恩桥的旁边,唐钺借着吃饭的机会,看到盛婉真那里倒是没有人守着,心说,匡育民与盛婉真并不熟悉,这倒是好办了。
挨到次日凌晨二点多,车已过了河南界进入湖北地段,人们开始进入深睡眠状态,车上异常安静。唐钺靠在座位上正睡着,有个男子拍醒唐钺,说有人要见你。唐钺示意许恩桥不要动,自己跟着那人向头等车走去,值班员拦了一下,说没有车票不能过去。那人将头等车的车票拿给值班员看,而后径自带着唐钺进入头等车。头等车里都是匡育民的人,和那三个跟踪的人。匡育民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看样子精神矍铄,唐钺心想,人家这是睡醒了。
唐钺客气地表示:“没想到匡先生也在车上,不然早过来请安了。”
匡育民说:“坐吧,给你们买票了,你还少一个弟兄啊,在哪个车厢,不会在三等车遭罪吧,一起叫过来吧。”
唐钺故作伤感地说:“卫及伤太重活不了了,您不知道吗?”
匡育民显然有点吃惊,问道:“卫及是那个老兵吗,他何时受伤了?”
唐钺心想果不出所料:“您的人抓了我的手下,救出他们时,卫及被刑讯过,伤重不治身亡,还剩许恩桥在二等车。”
匡育民吃惊地看了一遍自己的人,看到他们都摇头,匡育民又思忖一下,看了看远处那三个人,叹了口气说:“很遗憾,唐钺,希望卫及的事,不要影响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我并无恶意,卫及的事不是我的初衷。”
唐钺说:“那您要拿出诚意才是。”
匡育民问:“你找到盛婉真了吗?”
唐钺:“她去延安了,找不到了,怕您再杀我,所以我们才想逃回上海。”
匡育民:“那盛墨可就活不了了。”
唐钺:“我自己命都难保,哪里管得了盛墨?”
匡育民:“那就这样吧”,匡育民吩咐人:“电,处死盛墨。”报务员拿出皮箱,开始支起线来,调试机器,准备完毕,看着匡育民,唐钺心里开始七上八下,手上开始渗出汗来。
匡育民:“给你三分钟的考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