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皇宫,凌霄花开得正好。那天是三皇子十七岁的生日,七岁的岳满被自己的父亲带到了皇宫,参加晚宴。
席间岳满闹了肚子,便跟着一个宫人去茅厕,结果宫中的茅厕也修得七拐八弯,小小的岳满从一入口进去,自三出口走了出来,不见了给他引路的宫人。
岳满心里慌,再加上自己父亲对他的叮嘱,知道万一走错了路,冲撞了什么贵人,会是很大的罪过。他越想越害怕,便坐在爬满了凌霄花的一道墙下哭起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坐在这里哭?”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岳满像是遇到了救星,立刻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微微俯身,关切地看着自己。
小满擦了擦眼睛,道:“我来出恭,结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也找不到带我来的宫人了。”
那个青年笑了笑,道:“那你起来吧,我知道这里怎么走,我带你去找宫人。”
岳满的心顿时安定下来,被那个青年拉起来,几个跟在青年后的人都垂头不语,慢慢随在后面。岳满便问:“你是宫里的人吗?”
青年笑了笑,“今天过生日的就是我呀,刚才我坐在上面,你没看到吗?”
岳满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是三皇子?!”
三皇子刮了下岳满的鼻子,“对呀,有这么震惊吗?”
岳满本来年纪小,心思不多,也忘了行礼,只是小声道:“我个子太小了,坐在下面根本看不到上面的贵人,只知道今天是三皇子的生日,却不知道三皇子究竟长什么样。”
三皇子笑出了声,“现在见了,以后还认识我吗?”
岳满点点头,“当然,以后一定记住了。”他仰起脸,笑得很开心,三皇子将身后一个宫人的灯送给岳满,指着跑过来的宫人道:“你看,你要找的是不是他?”
岳满被宫人接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看到三皇子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花影中。
小满醒了过来,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这个梦虽然只是一段平平无奇的回忆,可是他现在整个人都不是很好。
小时候经过那次之后,他就跟三皇子成了朋友。三皇子受到皇帝的宠爱,也总是叫小满去宫里陪他,有什么好东西,三皇子都会送给他,他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对小满好,从来不摆什么架子,让小满觉得他十分亲切。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他做错了事,赔上了太多人无辜的性命。
那时候,两个人都有着锦绣前程,有着蓬勃向上的青春力,仿佛苍老永远与他们无关。可惜造化弄人,小满为了报仇踏上修真路,隐忍不只为有朝一日杀了仇人,再次见到三皇子时,他依旧是青年模样,另一个,却已两鬓斑白。
小满睁眼闭眼都是老皇帝跪下来涕泗横流的模样,他从未如同这一日一般感受到时间的无情。突然间面对故人,只觉得喉头像是呛了一口烧刀子,难受得紧。
所有深邃的情感,都如同这个秘密,终究葬在了沧桑的岁月里。
段沉璧躺在榻上,看楚秋篱喂魇灵,终于迟疑着开口,“鸭梨,你这次去皇宫,没能为你楚家报仇,你。。。。。。”
楚秋篱将最后一点梦分给魇灵,抬头道:“你一路上欲言又止,都是因为这个?”
段沉璧没有回答。
楚秋篱道:“我早就想通了。真正下令杀我楚家的皇帝已经在多年前死去,这个引出事端的三皇子,也在今日驾崩。据说当年的老皇帝是没能忍住病痛折磨死掉的,现在这个死得也不好看,你当时也见了,真是惨不忍睹,既然他们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好追究?”
段沉璧认真道:“可他们都不是死在你手中。。。。。。”楚秋篱道:“死在我手中,也没有什么不同,毕竟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曾经的错误已经生,再也无法挽回了。倘若一直执着在仇恨中,很有可能激心魔,是不幸中再次酿错。”
他说完,偷偷看了段沉璧一眼,只见段沉璧身体一僵,楚秋篱便继续道:“比如一个人在七岁的时候,被人迫害,他便念着这仇恨活下来,打算在自己强大以后去报仇。过了很多年,他终于有了能力,再次去找仇人报仇的时候,却因为种种因素无法复仇,他会因为这一点遗憾愤怒,会觉得如果自己不报仇,就等于背叛了七岁时的自己,从而对自己也产生恨意,看什么都觉得恨。”
他笑了笑,“却其实,从他开始踏上强大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背叛自己了。越强大,人就会明白越多,会对这世间的仇恨有更加多面的理解,最后才会到思考复仇与否的地步,假若钻了牛角尖,就会把复仇变成是否自我背叛的问题,干扰原本笃定的心,产生心魔。”
段沉璧若有所思。
楚秋篱忽然在他床边蹲下来,看向段沉璧的眼睛里,“师尊,答应我,别再受心魔控制了,好吗?”
段沉璧眼角抽了抽。
好久,他才恨铁不成钢道:“又是封炎碎雪告诉你的?!”
楚秋篱握住段沉璧的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陪着你,一直到死。”
段沉璧深深叹息了一声,心想:鸭梨啊鸭梨,怎么办呢?
如果在他刚入魔的那会楚秋篱就回来,这心魔便是有救的。可是五十多年过去,心魔早已根深蒂固,岂是能轻易移除?
现在自己的里子虚得如同棉花,能够尽力保持如今的状态已经不易,更好的方面,段沉璧真的是无能为力。
楚秋篱清楚段沉璧的身体,一切都逃不开化神者的眼睛,他这般说,便是想要段沉璧有求生欲,至于办法,自己已经在努力追寻了。
他一定要段沉璧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