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清曜殿门口,一名紫衣卫捅了捅快要睡着的同僚,“这么晚了,谁还敢在宫里随意走动?”
另一人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移动而来的两点灯火,“……是皇上!怎么只带了两个小太监,侍卫呢?这刚出的刺驾案……”
“别管了,快接驾!”
印暄走到近前,“起身吧,朕只是随意走走,不必唱驾。”
先发现圣驾的那名紫衣卫见皇帝嘴上说‘随意走走’,却站定不动,瞥了一眼殿门,似乎有点想要进去的意思,又有些踌躇。他心思活络,顿有所悟,上前禀奏道:“皇上,臣等日夜轮班监守,不敢懈怠,皇上可要进去视察一番?”
皇帝颔首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没有通传,不得擅入。”
“遵旨。”
殿门悄然开启,又悄然关闭,关门时那名紫衣卫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问同僚:“秦兄,方才左郎将是不是进了殿,说是替太医署送药?”
“是啊,这都一炷香了,还没见出来。”
“你说他会不会……被皇上撞见?皇上曾严令我们,不得私下与殿中那人有任何来往,这万一……”
“万一被皇上撞见,那他就有大麻烦了!”
“如今想知会一声也来不及,唉,只得请他自求多福了。”
生死两观齐一物,凭心而行莫犹疑
印暄手提一柄宫灯,孑然走进清曜殿。
凛冽夜风、晦暗树影合着脚步回音,网一样向他笼罩过来。他忽然感觉,倘若孤身一人住在这清曜殿,是何等的冷清荒凉。
庭院中池水寂漠、梧桐萧飒,内殿门窗透出昏暗灯光,似乎内中之人深夜未眠。
印暄举步上阶,站在门外迟疑,最后屈指扣了扣门扉。
屋内陡然传出一串动静,听上去像是硬物打翻落地的声响。
顷刻后屋内人声音慵懒道:“谁啊,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呵。”末了还打了个呵欠。
分明未睡,装什么糊涂,印暄沉声道:“是朕!”
门户顿开,印云墨白色中衣外罩了件长衫,睡眼惺忪,“原来是皇上。恭迎圣驾。”
印暄上下打量他一番,走进内殿,“你还没睡吧,朕见灯还亮着。”
“已睡过一觉了,醒来见灯火忘熄,起床正要吹灯,被夜半敲门声吓了一跳。”
印暄见床上被衾凌乱,确像是刚有人睡过的模样,随口道:“你若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夜半敲门声。”
印云墨笑道:“我一个人待在这废殿里,能做什么亏心事。皇上这么晚来找我,不知有何贵干?”
印暄沉默良久,方才开口:“朕……想跟你聊聊。”
“皇上想跟我这与世隔绝之人聊什么?”
“朕的乳母死了,就在几个时辰前,死在朕的剑下,她叫尹春娘。”
印云墨敛色道:“皇上节哀。”
“你不问她是怎么死的?你是否也觉得朕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连哺育之恩的乳母也不肯放过?”
“人之生乃气之聚,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处生者观死,以死为死;处死者观生,焉知不是以生为丧?可见生与死,不过是形式的变化而已,于我而言,怎么生怎么死并不重要。”印云墨拢了拢外衫,淡然道,“至于何谓有情、何谓无情,各人自有定义,既有‘最是无情帝王家’,亦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皇上凭心而行即可,何必管他人非议。”
“凭心而行?”印暄紧盯着他,目光复杂,“说得轻巧,不知当年之事,皇叔你是否也是凭心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