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云墨神色一僵。
“尹春娘临死前对朕说了一件旧事,你可知是什么?”
印云墨缓缓摇头。
印暄一字一字道:“川贝枇杷膏。”
“啪”的一声,烛台落地,却是印云墨后退一步,腰背撞到了桌角。“皇上……我们出去说话。”他低声道,面色有些苍白。
印暄见他衣衫单薄,又扫了一眼地上火盆,“外面夜寒风冷,就在这里说。”
“皇上!”印云墨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皇上就非要在寝室、在床边谈这事吗?”
印暄怔住,一抹懊歉掠过眼底。他掩饰似的伸手取下衣架上一件厚锦袍丢过去,“多穿点,朕在庭中等你。”言罢转身出殿。
印云墨无声地叹了口气,披上外袍,仔细关紧殿门,走下台阶。
皇帝站在梧桐树下,负手看黑暗中的水面。两人前后相隔三步,默然而立,似乎谁也不愿先开口。
最终印云墨轻叹:“皇上想说什么,就说吧。”
印暄背对着他,沉默片刻后,道:“当年为何隐忍不说?”
“对谁说?从未正眼看我一眼的父皇?整日把死去的姐姐挂在嘴边、永远以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面对我的宁妃?明争暗斗、各怀鬼胎的皇兄们?还是你,无意中撞破此事后便对我疏远敌视的小侄儿?”印云墨语气漠然,仿佛所言全然与己无关。
“那之后的半年多呢?朕看你不也是乐在其中!”印暄陡然拔高声线,语气尖刻异常。
印云墨哂笑:“皇上倒是了解我,知道我这人从来只笑不哭,只找乐子,不寻烦恼。”
印暄咬牙忍怒,冷冷道:“难怪最后把乐子找到前太子床上去了!好个杀人不见血的妙招。”
“臣自知有罪,从未喊冤。”
印暄猛地转身逼视他,“如此说来,就算朕再把你扔回地牢,囚至老死,你也毫无怨言了?”
印云墨垂下眼睑,双手笼于袖,语调中带着一股凉薄的倦意,“断在宸中、简自帝心,皇上尽可以凭心而行。”
印暄长抽了口气,仿佛被迫到绝境般嘶声道:“你以为朕猜不出,这揽罪之举与陆名延如出一辙?朕不愿深思,别逼朕说破!不论你是自愿还是被迫,前太子总归是死了,皇祖父也不算全然冤了你。”
印云墨慢慢笑起来,“皇上不愿挑明,臣也不愿,何不就此了了,旧事尘封,勿须再提。”
印暄望着他脸上的恬淡笑意,忽然很想问一句:为何要替父皇揽罪,难道你真不知他只是在利用你,过后又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你身上?他就真值得你付出这么多?但他无论如何问不出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若作这般责难之语,将千古孝道放置于何处?!若先帝的一番铺陈与争斗都是罪业,那么他这个九五之位又从何而来,难道要拱手让于那些皇叔伯?!
万千不解与郁结,终归只能沉默。
沉默良久后,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何要吃那碗川贝枇杷膏?朕不信你当时就毫无戒心疑心。”
“为何呢……”印云墨抚着下颌追忆,“或许是因为,那个端着碗、满眼期盼地等待我吃下去的孩子,我实在无法忍心拒绝吧。”
言出四下岑寂,连鸣叶秋风都收敛了声息。
殿内透出的灯光朦胧地洒在中庭。
皇帝一言不发,蓦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