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新盛的雪梨汤。在姜怀央一来一回的时候,木香早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了。
他依旧将东西舀好,递至她唇边,低声威胁,“尽管打翻,锅里还有很多。”
阮玉仪也委实是难受得紧了,视物都晕乎乎的,凑上前,唇抵上温热的勺子。勺子微倾,汤汁就顺着张开的唇瓣流入,没吃进去的,润湿了唇瓣。
他眸色一暗,手上却还是又舀了勺汤汁,喂入她口中。
这次是带着一小块梨的。
汤里大约是放了冰糖,入口甜滋滋的,又不至于太过。雪梨块还带着果子本身的清甜,她咬碎咽下,果真将喉间的痒意压下不少。
用了小半碗,她没好意思再就着他的手吃,想将碗接过。
姜怀央却不肯,反是将碗拿远了些,道是她若再摔了该如何。他得了经验,这会儿是四指托着碗底,一指扣着碗沿的。
她没了办法,只好忍着耳根的热意,继续喝汤。
他就这样认真地看着她喝,似乎也十分有趣。月凉如水,映照得她的颊腮恍若凝脂,她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像是栖息的蝶,眼下的模样,倒是比跟他置气时乖上不少。
就如此一勺,一勺,竟是一碗雪梨汤都下了肚。边上侍候着的木香接过了空碗。
“陛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也早些回宫歇息才是。”
这是开始下逐客令了。姜怀央也没想着她会让自己在此处歇上一夜,何况明儿也不是休沐,若从这里起,明日早朝怕是赶不及。
因此他也没再纠缠,举步离去。
阮玉仪方吃了东西,也不好直接躺下,靠着软枕歇息了好一会儿,确认他的确是走了,这才跣足下榻。
主意
地砖上的凉意直侵入肌骨,冻得她的足有些发麻。
她定定地看着被靠在茶具上的,方才被姜怀央拿在手里的那物——那是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生辰那日的记忆忽地涌上来,毫不留情地将她淹没。
不知不觉间,阮玉仪红了眼眶。
竹签很细,显得上边坠着的兔子有些压手。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拿不住了,两只手抓着桌沿,身子蹲下去,蜷缩成小小一团。
她在哭于冷清的长安宫里,苦苦等待的自己。那时候的她,定然会很羡慕眼下的自己。
发泄完了,她缓了缓,直起身子。
但终究不是当时的那个糖人了。
许是昨儿睡得晚了些,翌日起得也早,脑中昏昏胀胀的。
由木香侍候着梳妆毕后,就照例去了阮夫人院中。打起软帘进去,原以为这个时辰众人应该各自在各自的院子里,不想个个都在。
众人见她到了,齐刷刷侧首看过来,神色整肃,倒将阮玉仪唬了一跳。
她眨了两眨眼,扫视了一圈,“这是——怎么了?”
闲儿打头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眼泪是说下就下,半点也不含糊,“呜呜阿姐,近来那个坏家伙一直都有来找你是吗?呜……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她一边腮中含着一口包子,鼓鼓囊囊凸出来一块,眼里噙着泪,话也讲不灵清。哭得比阮玉仪这个当事者还要伤心几分。
听她这么一说,阮玉仪大抵也就明白是何事了。
她压下内心酸楚,先是很顺手地揉了揉闲儿的发,温声安慰,“哭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一转脸,却发现英儿亦是立在不远处,满脸担忧得看着自己。
她因笑道,“英儿也要掉眼泪了?”
到底是半大的少年郎,好面子,将头一别,低声否认。
这会儿闲儿耳尖却染了红,也不知是哭得,还是晓得不好意思了。她抬眼细细打量阮玉仪。
她的阿姐是阮家生得最好的一个,又是乖顺机灵,极为讨长辈欢喜,虽鲜少与外人有过多的交谈,但还是没少搅得旁支的表兄表弟争风吃醋。
阮家没落之后,难免有仍旧惦记的上门来提亲。阮夫人自是瞧不上那些浮萍心性,逗花弄柳之人,这才将阿姐送来了京中。
京中繁华,却终究不如家里。阿姐并非京城人氏,所遇之人,怕都将她当外人。
被接来京中这许多日子,借由兄长之口,她方才知道她的阿姐所受之苦。
阮玉闲抱着阿姐的肩,手上紧了紧,感受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引阿姐入座。
侍候在侧的婢子是个活络的,早替阮玉仪布好了箸。
桌上的吃食都是温过的,入口咽下,肚肠也要暖上几分。不过阮玉仪来得迟了些,阮夫人他们似乎早吃过了,这会儿一个个都看着她。
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放下了玉箸。
阮夫人旋即就问,“不合胃口?我记得囡囡之前最是爱吃百合羹的,不若打发人去新做些来。”她面上尽是担忧之色,显然是有话要说。
还是阮濯新是个直性子,忍不住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的担忧,“陛下来时不曾如何你吧?”
他问得轻声轻气,搭在几案上的一双手,却紧攥成了拳,骨节泛白,一副但凡她点个头,他就要杀将入宫里的模样。
阮玉仪被问了一愣,细细回想,姜怀央似乎的确不曾如何她。她也如实与众人说了,好叫他们安心。
可有这前车之鉴,阮濯新还是半信半疑的。
闲儿是个鬼点子多的,眼珠子一转,就知她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阿姐,那位今晚可还会来?”
阮玉仪迟疑地点点头,姜怀央近来日日至,不曾间断。
闲儿扬起笑来,双手一拍,“如此却是好办了!今夜阿姐暂且待在我屋子里,大哥去阿姐屋子里守着,待人来了还不吓他一跳。这之后自然就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