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郜接过弩,卸下箭,拨弄两下弓弦:“走吧,咱们。带你们去认识认识老朋友。”
那张弩外观多处有磨损,是张旧弩,造型简单,显然不是出自精工细作的军器局。仅凭目测,陆旋就可以判断弓弦张力远不如他们所装备的武器。
莫哥山动物种类繁多,是上好的猎场,骆忠和就喜欢隔三两月来一趟,不少猎户会在山上设伏做陷阱,但一般不会在人常活动的范围内。一是山里的动物更警觉会主动远离人,二来也怕误伤。这些路巡山常走,一旦发现陷阱巡山人会及时清除,从一旁枝叶折断的痕迹看来,是新设下的。
周锷手里的弩上好箭,语气漫不经心,目光截然相反地警觉:“你们注意着点周围,干这事的说不定还没走远。”
两个老兵在前,几人加快脚步跟上,忽然听见林中有动静,不像是小型动物发出的,陆旋叫了声:“什长。”
周锷汪郜敏锐捕捉到声音,武器紧握在手中,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疾奔而去。
一开始,陆旋速度快些,但没跑多远,就被毫无规律可言的树干限制了发挥。被他们的动作惊扰,一道身影从灌木中蹿出,在树林间跑得飞快。陆旋模糊看到,那背影看起来并不壮实,像是个少年。
周锷大喝:“站到!克哪点!”
越喊,那身影跑得越快,他对树林十分熟悉,显得整个人像一只灵活的猿猴,闪现般一下出现在更远处。
新上山的几人速度未必比他慢,却被树木枝叶阻挡,不想撞到树上去步伐不得不放缓。何承慕更是被枝条抽了好几下脸,他下矿干活可没遇到过这么多障碍物!
周锷看起来体格壮实,却一点儿也不迟钝,独自领先到了最前头。这会儿就显出经验的重要性来,那小子快,周锷熟悉地形,且速度更快,追上一招后发制人,抓小猫似的把人揪了回来。
果真是个少年人,汪郜上前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亮了亮旧弩:“这各是你干嘞,土贼?”
郑必武和何承慕面面相觑,土贼?这小子是个贼?
虽然能大致猜到汪郜说的什么,但陆旋的确不太懂土话。军营里汉人居多,也有不少本地人,但在军营里说的都是带口音的官话,汪郜这一口标准的土话少有听到。
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衣着不像汉民,在周锷手里不断挣扎,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眼前所有人。
仔细打量一番,周锷道:“嚯,又是征日寨子里的小娃娃,她手底下专出这种刺头。抓了现行,我看她今天还有什么好说的。”
陆旋记得,越泽的女头人,就叫征日。
那少年狠狠瞪着周锷,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你拽哪样!”汪郜又在他头顶不轻不重拍了下,“憨不碌出,真伤了我们弟兄,咋个整?”
“他还能咋个整,当然是找到征日,问征日咋个整噻。”周锷用力一扯,少年被拉得一踉跄,暴躁地嘴里冒出一串土话。
在场四个汉人听不懂,但不妨碍从语气判断不是什么好词。听不懂有个好处,那就是不仅不会生气,反倒能当看了个乐子,跟炸了毛的小动物似的。
六个身着戎装带着武器的士兵逼近寨子,手里还抓着一个本族少年,无疑会给人能带来巨大威胁。他们抵达越泽人的寨子外,寨里的人开始呼喊传讯,慢慢聚集到大门前。紧张与防备的目光出现在那些越泽人脸上,人群中一个女人面色焦急,担忧地看着被擒住的少年,若不是身旁的人拉住她,几乎就要冲上来了。
很快越泽人一阵骚动,从人群后面走出几个拿刀的高大汉子,还有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站定在所有人前方。
女人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身着当地部族服饰,腰间别一把雕刻精美花纹镶嵌宝石的匕首,身上的银饰折射光线,让人有些不敢逼视。她的肤色很深,令手臂、身体曲线看起来富有力度,就五官而言,容貌不算顶尖的美人,双眼却明亮锐利,散发着振奋的神采,似乎永不会疲惫。
“汪队长,你咋个来了?”
汪郜不和她废话:“征日,你们族的人,你还管不管?”
征日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神情威严:“拉哈,你闹哪样?”
拉哈没了刚才的折腾劲儿,这回低着头不说话了。
征日看着汪郜,自然也看到他手中那张旧弩,不动声色,扬起笑脸:“汪队长,他还是个小娃娃,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小娃娃?十六岁在我们那儿都能准备当爹了。就算他是小娃娃,你总不是吧?”汪郜拿着弩在掌心里拍了拍。
身后站着的是族人,征日顿了顿,再次开口,已是一口流利的官话:“汪队长,我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质问。拉哈他再不懂事,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那张弩是他带出去的?其实弩是他哥哥的,不过拉打这阵子受了伤,拉哈或许只是想试试自己打猎。”
周锷嗤之以鼻:“这话只能唬你们自己吧?他在我们巡山的路边设的陷阱,可不像是猎普通的动物。”
征日语气重了些:“拉哈无意冒犯,我以头人的身份担保。汪队长,周什长,你们是朝廷的官兵,在你们眼里,我们和山里的动物没什么两样,只允许你们的总兵大人来这儿打猎,却忘了,这是我们越泽人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地方。你们把这儿当猎场,从没经过我们的允许,怎么我们在自己家抓几只野鸡野兔,反倒要被你们问责?”
“你不该打猎,该去种地。倒打一耙使得这么好,多荒的地都能给你翻肥了。”周锷提高了声量,身后几个小兵憋着笑,漏出几声噗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