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终于反应过来,也大叫护驾。
皇帝的辂车极大,又甚是牢固,一时还没被箭射入,也侥幸并没有被巨木砸中,皇帝早就吓得瘫倒在辂车中,幸好紧随其后的齐王跳下车冲过来,跟皇帝身边的袁常侍一起,架着皇帝就下了辂车,早有人拉过一匹马,但皇帝吓得手足瘫软,哪里还能上马,被众人簇拥着好容易架上马,又头一歪差点栽下来,齐王无奈,只得自己上马,扶住皇帝。
禁军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此时见齐王与皇帝出来,连忙护着皇帝就往外冲,山上的箭支并没有停下,却有无数人马居高临下,冲杀下来。
谷中一时混乱,随驾而行的禁军大部分没有上过战场,见了这般真刀真枪
的拼杀,一时都跟没头苍蝇似的,平时便有十成功夫,只怕也只能施展出一二成,何况平时操练也不过作作样子罢了,顿时被砍杀了一大片。
那些行刺之人人数众多,身手矫健,从山上冲下之时就极有章法。老鲍看在眼里,心中暗惊,心想这不是寻常刺客,这只怕是一支劲军。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埋伏,袭击秦王与御驾呢?
正在此时,忽有人高呼:“是秦王作乱谋反!护驾,快护驾……是秦王谋反……”
老鲍头皮一炸,黄有义已经气得跳起来:“这帮天杀的狗贼,竟然敢诬陷我们……”但是很快他骂不出来了,因为山上连绵不绝有人冲下来,专挑秦王车驾附近穿着秦王府典军服色的人砍杀。
李嶷这次出来,也不过带了老鲍等几十名典卫,他是随着大驾走的,皇帝自有禁军拱卫,而且出城不远,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在此处设伏,竟然还喊出秦王谋反作乱的话语,这明显是栽赃陷害。
老鲍从来没有打过这么艰苦的仗,从前遇袭是常事,但赤手空拳地遇袭,却是头一回,而且敌军数倍,不,数十倍于己。这些人抛下皇帝不去追逐,专为剿杀这秦王典卫而来。这些人冲到车驾前,见车虽被砸得稀烂,车中却并无血迹,亦无秦王的踪影,便知道李嶷已经逃脱,再不迟疑,围着老鲍等人,想要把他们全部砍杀。
老鲍还算沉着,这几十
名典卫之中,数他最为年长,平时也最有威望,因此他大声呼喊,让所有人组成一个小小的团阵,有人夺了把兵刃,也有人捡起木板作盾牌,还有人倚靠着巨木,躲避着敌人射来的箭支。
敌人越来越多,他们这个团阵越缩越小,黄有义知道今日只怕要不好,却笑着对赵有德说道:“赵二哥,咱们兄弟一场,你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赵有德啐了一口,说道:“老子最看不起杀敌前还要唧唧歪歪的黏糊人,义哥儿,你莫叫我看不起。”
黄有义后半截话不由得咽下去,赵有德用独臂举起一把夺来的刀,喊道:“是我们镇西军的汉子在此,杀!”
“杀!”众人里怒吼一声,从四面朝外砍杀出去,第一圈围上来的敌军如削瓜切菜般,被砍得东倒西歪,但更多的敌人围上来,一层层,像巨大的黑色蜘蛛在织网。
钱有道一刀砍死一名敌人,被血喷了一脸,他一边骂一边砍,连杀数人,忽然腰间一凉,原来竟被一柄长枪刺中,那人见扎中他,还没来得及狂喜,便被张有仁一刀砍死,张有仁大喊:“老四,要不要紧!”
钱有道腰里被扎了个窟窿,血汨汨地流着,嘴里却嚷:“不碍事!”张有仁早就被几名敌人围了起来,一时脱不开身,而钱有道这边,也有好几个人拥过来,与他缠斗。待战得数刻,张有仁也不知道杀退了多少敌人,手中的
刀早就卷了刃,一名敌人冲过来,他挥刀砍去,用力过猛,刀刃竟然卡在那人骨缝里拔不出来,而另一名敌人见状,挥刀就向他刺去,张有仁手上用力,卡住的刀竟然纹丝不动,而利刃已经破空而来,眼见就要命丧刀下,忽听见“当啷”一声,原来是那名被他救过的禁军队正,搬起一块大石,将那敌人后脑勺给砸了,敌人斜斜倒地,刀也落在了地上。那队正捡起地上的刀,扬手掷给张有仁,道:“我们淮南府兵也有讲义气的……”一句未了,突然一柄刀从他背后刺入,就将那队正刺死——正是另一名敌兵。张有仁大叫一声,冲上去将那名敌人砍死,待回身抱起那队正,发觉他早已经气绝而亡。张有仁正伤感时,只觉得肩头剧痛,扭头一看,一名偷袭的敌人正在挥刀想要再砍,张有仁抓起刀,刺死那名敌人,但肩头血流如注,这一刀却是被砍得极深,顿时又有几名敌人冲过来,想要围攻他。
老鲍扭头见状,扑过来砍杀了数名敌人,黄有义也扑了过来,直叫:“老三!老三!”赵有德却被人缠住了,他只有一臂,拼杀艰难,刚才数次遇险,都是被同袍所救。钱有道捂着腰间的伤口,挥刀砍了几个敌人,护住了赵有德,拖着他往路边沟里暂避,赵有德问:“老三怎么样?”
钱有道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没事
,就划破点皮。”又说:“赵二哥,你放心,今日我们一定都没事!”
这厢皇帝已经在齐王和禁军的护卫下逃出了两里多地,眼看就要奔出山谷,前方却有敌人拥过来,将他们堵在谷中,为首的正是李峻,不知何时,他已经全身着甲,骑在马上,皇帝看见李峻,不由得喜出望外,说道:“峻儿,你突然从哪里寻得这么多人马前来护驾?”
谁知李峻冷笑一声,那些人马竟齐齐朝皇帝冲过来,李崃心中一喜,振臂高呼:“李峻作乱行刺,快护驾!护驾……”
禁军顿时与李峻所率人马混战起来。皇帝这时候才如梦初醒,泪眼汪汪,拉着李崃的衣袖:“你大哥这是在做什么啊?他这是犯了什么糊涂?”
李崃急忙道:“父皇,大哥这是被奸人蒙蔽了,一时糊涂竟然作乱谋反,儿臣护着您冲出去。”
“你大哥竟然要杀我……”皇帝哭得一塌糊涂,实在是想不明白,也想不通,自己好好的儿子,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李峻却只是冷笑:“你把我废为庶人,还要将我贬去琼州,既然你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
皇帝实在是想要昏过去,奈何这次偏偏直翻白眼,怎么也昏不过去,只闻杀声阵阵,禁军适才就折损大半,此刻渐渐不敌。
李峻却是在皇帝说要将他贬去琼州之后,就精心准备,串连勾结,说服了自己的表弟、董王妃的亲侄子,近
州都督董迢,就在这里设伏。董迢素来是个胆大的,自从兄长董进因千秋节御马之事被秦王锁拿进京,最后丢官去职,问罪病死狱中之后,心想若是李峻被废,自己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因此这次拼尽全力,要助李峻杀掉皇帝与秦王,好助李峻登基为帝。
李崃见禁军渐渐处于下风,却并不甚慌乱,甚至,有一种前所未见的大将风范,指着李峻骂道:“李庶人,你这个悖逆人伦、丧心病狂之徒,我今日跟你拼了!”又道:“护着父皇先走!我在这里挡住叛贼!”
说着便扬鞭策马,朝李峻直冲过去,吓得皇帝大叫:“崃儿崃儿!”禁军们早就拼命拉着马,护着皇帝往外突围。
李嶷路过行宫的时候,问知大驾已经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于是快马扬鞭,直追上去,方近山谷,已经隐隐听见喊杀声,他顿感不妙,策马冲入谷中,只见尸横遍野,满地狼藉,他随手拔起插在地上的一柄刀,砍杀了数名敌人,扭头只见老鲍浑身是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靠在一根巨木旁。
李嶷冲过去,想将他拉上马,老鲍却操起手边的刀,一把掷出,杀死了一名想要偷袭李嶷的敌人,这才摇头:“你快……快回去带人来……”
李嶷闯入谷中之时便知道是中了埋伏,见地上死了无数禁军与秦王典卫,不由得问:“黄大哥他们呢?”
老鲍抬手指了指,李嶷顺着
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黄有义浑身都是血,却死死护着赵有德,赵有德身上有七八道伤,幸还活着。这次秦王府里出来的典卫,还有十来个人活着,黄有义等人见了李嶷,却是精神一振,纷纷都拄着刀爬起来,又与敌军厮杀,李嶷心急如焚,一眼看见正杀得披头散发的赵六,就将自己的秦王令牌塞在他手里,说道:“回城去找裴源,叫他速带援军来!”
赵六接了令牌,却直着喉咙问:“还活着的,哪个最年轻!”没有人应答,赵六眼睛飞快巡睃了一圈,看到一个叫王九郎的,记得他是戊土年生人,当是最年轻的一个,当下便将令牌塞在他怀里,喝道:“回城去见小裴将军,带援兵来!”
那王九郎正杀得红了眼,怀里被塞进令牌,还稀里糊涂,赵六又吼了一声,说:“这是军令!”
王九郎闻言,本能地吼了一声“得令”,夺了一匹马,策马就朝西长京奔去。
李嶷见自己的车驾被砸得稀碎,忧心皇帝的安危,正待要追上去查看,忽然禁军护着李崃,且战且退到此处。李嶷忙问:“二哥,父皇呢?”
李崃也满脸满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受伤了,还是被溅到了敌人身上的,他的神情似乎十分亢奋,嘶声叫道:“我叫人护着父皇先走了!李峻作乱谋反,还刺伤了我!”
李嶷不由得心一沉,迅速想到李峻的表弟董迢带兵驻守
近州,此处距离近州不远,只怕李峻是策动了董迢谋反。而不知为何,禁军竟然这样孱弱,或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李崃身子晃了晃,似乎受了伤,要从马上栽倒下来,李嶷忙冲过去扶住,叫了一声:“二哥!”忽觉腰腹间一凉,饶是他应变极快,仍旧被李崃一剑刺中,只是他觉察之后极力侧身闪避,这一剑便只划破皮肉,伤得不深罢了。李崃一刺得手,早就已经策马闪过一旁,无数箭羽腾空而至,李嶷策马躲避,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李崃原来才是谋反真凶。
果然,李崃在一旁狞笑:“今日你就受死吧!李峻谋反作乱,已经伏诛!你和李峻勾结作乱,你也得死!”原来被李峻视作心腹的杨鸫,乃是李崃派去李峻府中的奸细,所以他早就知道李峻要谋反,特意以逸待劳,玩了这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嶷挥剑斩落四处射来的箭支,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断。他低头一看,伤口之中隐隐滚动着银色的珠子——李崃竟然在剑上抹了水银,想必今日是非要自己性命不可。他横剑削去伤处皮肉,将那些水银连同皮肉剔得干净,虽然这下子伤口极深极阔,但好歹削去了水银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