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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伏中(第4页)

李嶷不由得怔了一下,那解毒药是谢长耳从桃子那里取来的,谢长耳回来虽没有说,但李嶷知道他定然是被桃子骂了,那时候事情危急,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后来,后来阿萤就走了。

这么多时日,他竟然一次也没想到阿萤,倒不是不想,而是每次刚刚想到,他就逼迫自己赶紧去想点别的,时日稍久,好像也真的不会再想到她,其实不该这样骗自己,但是也没有旁的法子。

他说道:“这解毒的药是一位友人的,待我得机会,再问她讨一瓶吧。”

心里忽然想到,不知道阿萤到了何处,她必然是北上去迎崔倚了。西长京里已经有萤火虫,不知道她在山野间,是不是看到了萤火虫,是不是还平安喜乐。

那颗明珠,换过了新的

绦子与丝穗,被他重新系在腰间,但是每天早晨束发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地想去摸一摸那支玉簪,但是玉簪已经还给她了,如今他束发用的是一支金簪,比那支玉簪要长,好几次簪尖滑过头皮的时候,他都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怅然若失。

李嶷就在李玄泽床前的软榻上睡了半夜,第二日一早,李玄泽悠悠醒来,含糊叫了他一声“十七哥”,李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待用过朝食,李嶷便对谢长耳道:“桃子往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谢长耳先是点头,旋即又马上摇头。桃子后来不生气了,倒是曾经给他捎信说自己和崔小姐往北迎崔倚去了,后来又给他写信说已经与节度使会合,叫他放心,但是又叮嘱他,千万不能告诉李嶷。

“他一个字都不给小姐写,他还把小姐的手刺伤了,他是个坏人。”桃子在信里恨恨地说。谢长耳不是很相信,十七郎从来将崔小姐看得比自己性命都要要紧,怎么会刺伤崔小姐的手呢。他很想替十七郎解释解释,这一定是误会,奈何嘴笨,到最后只在信里写“十七郎一定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他”等等,如今桃子的回信还没来,他也不知道桃子是不是相信了。

现下李嶷也不管谢长耳心中纠结,对他说道:“你去找桃子,问她再讨一瓶上次那个解毒的药。”

谢长耳答应一声,牵马就走,都没有迟

疑,他确实不知道桃子行到了何处,但是她既然和节度使在一块儿,那么必然还是往西长京来了,北边来的大道就只有一条,自己径直迎上去便是了,算算上次写信来的脚程,不过七八天就应该能迎上他们。

谢长耳打马便走,李嶷看着李玄泽吃过药,待范医正又来号脉,得知虽然凶险,但这几日暂且无大碍,只望谢长耳能快些取回药来罢。韩畅知道他必然是悄然离开前去祭陵的大驾折返城中,便劝道:“殿下还是回去吧,若是被人知晓,只怕不好。”

李嶷心事重重,点了点头。幸好小黑在马厩里吃了豆料,又歇息了半夜,极是精神,六十多里路,对小黑来说,算不得什么远途。当下他便上马,径直往城外追逐大驾去了。

话说老鲍一早起来,只觉得浑身酸胀,盖因行宫里他们睡的皆是硬土砖垒的床,又因为天热,只垫了席子,硌得人腰疼。所以用过朝食之后,老鲍打了个哈欠,只见黄有义摇摇地走过来,后头跟着张有仁和钱有道,老鲍便问:“赵二哥呢?”

“二哥昨天睡得不大好,”钱有道抢着说,“隔壁不知道哪个汉子,呼噜打得山响,吵得我也一夜没睡着。”

赵有德因早年受过重伤,断了一臂,因此比众人还是要乏弱一些,若是歇息不好,总是无精打采。老鲍闻言便笑道:“我这里倒是没人打呼噜,但是总有好些个

蚊子,嗡嗡的好不扰人。”

“早知道,我昨日就该把艾草割几束来,熏熏蚊子也好。”张有仁有点悻悻,行宫外有一大片艾草,张有仁看到的时候就要去割,却被禁军阻止,差点吵嚷起来。

之前的禁军几乎都是镇西军的底子,但后来李崃领了龙武卫大将军,禁军之中要紧的职位,就换上不少李崃相熟的江南道出身的武将。镇西军这种沙场多年、连战连胜的骄兵悍将,哪里看得上几乎从来没打过仗的淮南府兵,自然不屑一顾。

赵有德当时便道:“我镇西军上阵杀敌的时候,你们还在淮南府玩泥巴呢。”

那淮南出身的禁军队正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不许他们割艾草驱蚊。禁军乃是天子亲将之师,自然可以不将天下任何府兵放在眼里。

大名鼎鼎的镇西军又如何,哪怕是秦王殿下,在天子驾前,也不得佩带兵刃。这也是黄有义等人的不满之处。他们虽然是后来才加入镇西军的,但深以镇西军为傲,这次头一回跟着皇帝出来,才知道在御驾之前,除了禁军之外,所有人都不能带兵刃,这是小裴将军再三叮嘱过的,叫他们千万不要私藏兵刀,不然,只怕被人说有不轨之心,连秦王殿下也被连累。

争执那会儿,赵有德就想,如果有刀子在手,早就跟禁军那队正打一架,什么割了艾草有碍观瞻怕天子降罪,皇帝老儿明明下车就进了行宫

,明天一早出门就上车,连行宫门口什么样都只怕没留意,何况只是一片野草而已。

所谓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是这样。

黄有义等人纵然不服,但是想着小裴将军的叮嘱,还是忍下了一口气,没有跟那禁军队正起纠纷,等到晚间分配下处的时候,那禁军队正又故意将最差的几间屋子分给他们,那一排房子都挨着茅厕,气味熏人不说,蚊子也特别多,因此这一晚上,跟着李嶷出来的镇西军众人,都没怎么睡好。

不过因为李嶷赶回西长京去了,秦王的车驾中其实空无一人,所以镇西军诸人并没有因昨夜宿处的不公而抱怨,怕生得什么事端来。等皇帝的大驾卤簿缓缓从行宫出来,铺陈开去,徐徐而行,镇西军诸人还是精神抖擞,护卫着秦王的车驾,跟在队列之中。

夏日的早晨,正是好行路的时候,路边的野花野草上露水刚刚被晒干。大驾缓缓而行,老鲍骑在马上,只觉得队列行得太慢,直教人昏昏欲睡。

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前行的队伍行得更慢了,原来这一段路拐了一个弯,要从山谷里穿出去。

按理说从西长京至泰陵应该有一条专用的驰道,以便天子谒陵,但是因为连年战乱,只来得及在年初奉安先帝的时候,稍作修整,于旧道上垫了些碎石子,又铺上些黄土,便罢了。这次皇帝动身匆忙,沿途虽然稍作准备,新铺上了

黄土,但还是铺得太薄了,被人走车行一压,碎石子就从底下冒出来,很容易伤到马蹄,也因此,进入山谷之后,行得更慢了些。

老鲍本来微眯着眼睛,都快盹着了,但是进入山谷之后,他忽然就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作为一名老卒,多年的沙场厮杀令他觉得这山谷有些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他却说不上来。大驾卤簿已经徐徐皆进了山谷,只听马蹄踏在碎石上,蹄铁踩得咔嚓有声。

黄有义似也觉得有几分不对,他回头看了一眼老鲍,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张有仁道:“大哥,我去旁边看看。”黄有义点了点头,张有仁便策马脱出队伍,还没奔出两步,已经被后头的禁军赶上来拦住,仍是昨日刁难他们的那个队正,气急败坏地问他:“做什么!乱跑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们,行进中不请令不得乱走,你们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张有仁赔笑道:“将军,我肚子疼,想是早上吃坏了,我去旁边拉个屎。”

那队正喝道:“茅厕不就在你们下处的旁边,启程之前你怎么不去拉屎?”

钱有道早已经策马闯过来,指着那队正道:“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爷爷拉屎?”

那队正不怒反笑,说道:“今天我就还管得着了!”说完就扬起鞭子,要朝钱有道脸上抽去,张有仁一把拦住,恰在此时,忽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扭头一看,山上竟然

滚下无数巨木。

“有刺客!”不知是谁高声大叫,大驾卤簿中用的都是仪马,此刻受惊,不断嘶鸣。巨木不断滚落,竟然将秦王的车驾砸了个稀烂,显然是早就埋伏于此。

老鲍经变不慌,本能地先去腰间摸刀子,却摸了个空,方想起没有带兵刃,钱有道早就忍不住,夺了禁军那队正腰间的刀,就掷给了老鲍。禁军那队正,事起突然,顿时傻了,还没反应过来是遇袭了,刀被人夺走了都不知道,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些不断滚落的巨木。

大驾卤簿行进的这条道路,可是事先再三勘看仔细的啊,而且这里距离西长京并不远,怎么敢有人在这里行刺御驾?这队正脑子里嗡嗡响,浑然不察又有一根巨木滚落,待他发现,那巨木已经快要砸到头顶,他一时吓呆了,竟然全身发硬,动弹不得。幸得张有仁冲过来猛然将他推了一把,他从马背滚落在路旁草沟里,虽然摔得狼狈,连头盔都掉了,却也侥幸捡得条性命。

正庆幸时,忽然只听“嗖”一声,一支羽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差点射中他的脑门,旋即更多的箭羽密集如蝗,密密麻麻直射下来,山谷中不少人躲避不及,被箭羽射中,更有马匹被七八支箭射中,哀鸣着倒下。

“个奶奶的。”黄有义缩头缩脑躲在了秦王碎车的一大块木板后,骂道:“光天化日,这是要杀皇帝,也别饶上

我们。”

老鲍也躲在另一块木板之后,此时却冷笑:“这不仅仅是要杀皇帝,这是要杀秦王。”

他刚才看得清楚,适才那些巨木,全都是冲着秦王车驾砸下来的,并且马上就将秦王的车驾砸了个稀烂,队列中车子虽多,但秦王的车驾,与诸王的都不一样,除了皇帝的辂车,就数秦王的车驾最为华贵醒目,可见这个巨大的埋伏,是首先冲着秦王来的。

空中箭羽如蝗,铺天盖地地射下来,禁军乱作一团,连为首的将军们也慌了起来,老鲍骂道:“这群淮南府兵,真没个出息。”骂归骂,却冒着箭雨将一名将军拽下马,吼道:“护驾!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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