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熠起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张全忠走到班贺跟前:“班郎中,是时候出宫了。”
班贺声音很轻,望向张全忠的眼神带着些许哀求:“公公,圣上他……”
张全忠轻叹一声:“班郎中来得太不是时候,昨日詹巡抚一时口不择言,对圣上不敬,圣上心里憋着火呢。哟,别跪着了,起来吧。”
班贺双手撑地,张全忠伸手搀了把,扶他坐到椅子上。看着眼前自上任以来颇受皇帝信任的虞衡司郎中,这位平日只忠于皇帝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此刻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圣上本就打算从轻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悄悄解决了。等过一段时日,圣上心里气消了,您那什么铳……铳规造出来,圣上心里一高兴,到时候再求个情,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张全忠最是了解赵怀熠的,圣上又岂会不明白事理?
知晓其中隐情,圣上自然不会再怪罪。结果这两位都像是要来和圣上对着干,好似圣上是不分好赖的昏聩之辈,只知严惩不知宽宥的暴政之君。
班贺微愣:“昨日詹大人求情,不是被斥责了吗?”
张全忠维护着主子:“詹大人说圣上是鲜仁之君,圣上能不气吗?在你们心中,圣上到底是多残暴无理?”
班贺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听了魏凌半真的话,掉坑里了,这回算是把皇帝得罪透了。
“郎中在此歇歇,尽早出宫去吧。”张全忠无奈叹息,“切莫再惹圣上生气了。”
“多谢公公忠告。”班贺谢过他,撑着自己站起身,慢慢向外走去。
回去这一路班贺都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今日行事太过鲁莽,应该再观望等待时机——陆旋对他的影响乎他的估计,以至于关心则乱,失了分寸。
可无论如何后悔,都已成定局,班贺知晓皇帝没有治罪的意思,心里安定不少,这也是此时仅有的安慰。
余下会受到何种处罚,那都是他应得的,自当坦然受之。
自那日之后,皇帝每日都要召见班贺,没有朝会的日子,便派人宣他入宫,有朝会便在朝会之后命张全忠前来传话。
一句“班郎中,圣上请您偏殿议事”,他就只能认命地跟随张全忠前去。还在气头上的皇帝并不见他,只叫他在殿外候着,站到皇帝想起外面还有这么一个人,就会摆手称无事,让他回去。
这么大年纪了,还在罚站,班贺百般叹息,却也只能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咽。
淳王的信数日后抵达京城,呈上皇帝御案,信中写道,陆旋是他日后要用的人,请皇帝早日释放。
来自淳王的亲笔信,皇帝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但他有自己的说辞。释放并无不可,但万物有时,释放犯人也应当顺应万物生养的时气,以往都是春夏大赦,因此年后再说。
如此阳奉阴违,恐怕就是仗着淳王不会从西北回来。只要他承诺会放人,不差那些时日,不值得淳王亲自走一趟。
班贺站在殿外细细思索,他去狱中探望陆旋,皇帝或许早已知晓,但偏偏不动声色,装作不知情,明明不会治罪,绝口不提放人的事。或许,这便是弄巧成拙。
殿宇内的那位是在借这件事敲打,让他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什么人都敢算计。
临近正旦日,宫中筹备盛节,班贺终于被记仇的小皇帝放过了。
魏凌用疏离的口吻前来传话:“传陛下口谕,班郎中明日不用来了。”
班贺说了句谢主隆恩,悬在心里的巨石终于放下。
正旦日皇帝会宴请百官,名为赐食,是朝中大臣一年中受到较为隆重的款待,昭示皇帝对臣子的重视。
但班贺今年并不在赐食之列,无缘参加这场盛宴。此外,皇帝找了个由头,罚他两年俸禄。虽然遭受这些惩罚,班贺心中反而更安心,宣泄了心中情绪,才证明皇帝真的消了气。
虽然一拖再拖,皇帝终究还是践行诺言,于正月初六释放了陆旋。
班贺带着阿毛在刑部大牢外等候,看见陆旋的身影出现在门内,完好无缺,班贺如释重负,露出一个笑来。
监牢外的日头并不盛,但对于久居暗室的人而言光线太过刺目。陆旋双眼眯了眯,缩小的视野中只容纳了班贺一人,笑颜似乎比日光更为耀眼。
“旋哥,快,快把这个吃了!”阿毛冲上来,烫手般捧着什么蹦着往陆旋嘴边凑。这要换一个人扑上来,陆旋怕是早就已经把人打开了。
那玩意被塞进嘴里,陆旋咬下一口嚼了嚼,才现是馒头,他从阿毛手里接过,拿在手中看了看,还不是一般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