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用力捶在栏杆上,出低哑的怒吼:“班贺!”
无视身后愤怒的声音,班贺端着半凉的水出去,交还给张隆,道过谢,昂离开了大牢。
第119章惩罚
寅时天色尚无亮起的征兆,如浸在一团浓墨里,天地皆暗。
今日朝会,班贺向例早起,穿戴好衣帽,走出门去。他脚步一顿,转向阿毛的房间,推门进去,那小子睡得昏天黑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班贺推了推他的肩,阿毛只是翻了个身,卷起被子露出后背屁股,冻出了一个屁。
班贺忍俊不禁,替他将被子盖好,走出门外。厨房里闵姑点着灯忙活,听见脚步声连忙跑出来:“包子蒸好了,郎中拿着路上吃,饿坏了身子可不好。”
班贺笑着接过,道了声谢:“阿毛就拜托您了。”
他语气里似乎含着一丝异样的情绪,闵姑却迟钝地没有察觉,说着这是我应当做的,拿过灯笼交到班贺手中,将他送出门外。
朝会群臣说了些什么,班贺一句也没听进去,散朝后他顾不得盯着他的眼睛,拦下皇帝身边内侍,只说有要事要求见圣上。
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内侍都认得这位上任不足一年的虞衡司郎中,圣上时常召见,委以重任,诸事宽容以待,因此并未多犹豫,帮他上报给张全忠。
等候多时,才有内侍前来传话,皇帝请班郎中觐见。
殿内赵怀熠翻阅着奏折,班贺被领进来只是看了眼,随即说道:“有要事为何不在朝会上说,偏要私下讲,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只是在熟悉的臣子面前随口一说,却不想班贺一言不跪了下来。这一跪,当即让赵怀熠想起昨日出言不逊的詹景时,眉头立马蹙了起来。
班贺缓缓道:“陛下是否还记得,曾许诺过臣一个无罪赦免?”
赵怀熠将手中朱砂笔拍在桌上,桌面霎时落下一抹红痕,像溅上的血。
还未听完他的话,便觉得一股无名火陡然生起,直往头上冲。赵怀熠故意不去接他的话,冷眼看着这人又能说出怎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臣,是来向圣上告罪的。”班贺低头不看皇帝的脸色,自顾自道,“臣未回京任职前,曾在外游历,以增广博文。那时,臣遇到当年昭毅将军陆籍之子,陆将军遭歹人所害,家破人亡,只剩一名独子。那名独子也在歹人追杀时身受重伤,惨遭斩臂之苦。”
室内安静比昨日更甚,只听得见班贺一人的声音。
“身为武将之子却失去双臂,不能为双亲报仇,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臣明知故犯,用了师父留下的天铁,替他造一双手臂,只为了让他能亲手替父母报仇。”
赵怀熠:“你竟也知道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圣上读过圣贤书,书上说,父母之仇,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班贺抬头,“陆旋为父母报仇是大孝,铤而走险没有错处。错在臣之妄为,请圣上明察。”
“好,很好。”赵怀熠冷笑着点头,满心只有遭到欺瞒背叛的怒火,再也克制不住,狠狠拍案,“你好大的胆子!欺瞒朕许你无罪,朕就算赦免你私制天铁义肢的罪过,也要判你欺君之罪!”
班贺跪拜叩:“谢圣上恩典,臣甘愿认罪伏法。或杀或剐,臣毫无怨言,但请圣上宽限几天,待铳规制成后再杀也不迟。”
铳规是近来军器局研制的测量工具,弹丸的射程、高度,与弹丸在空中移动的时间等等影响射击效果的重要因素,均与铳、炮射的角度有着直接的关系。
由班贺主持军器局研制铳规,有助于火器射击更为精准,这一研制正在进行中,眼下正是关键时刻。
赵怀熠看着眼前表面卑躬屈膝的臣子,一个两个,都那么大义凛然,都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你以为,军器局没有你便不行,没了你,铳规便制不成?”
班贺毕恭毕敬:“臣从未如此想过。只是铳规凝聚臣与军器局众工匠的心血,臣想在有生之年见到铳规制成。”
赵怀熠怒极反笑:“朕知道了。”只这一句话,他重新拿起朱砂笔,继续批阅方才看到一半搁置的奏疏,仿若方才无事生。
越是这样平静,越是令人心惊胆战,不断猜疑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跪在桌前的班贺陷入缄默,皇帝一本接着一本批阅奏章,全然当做没有这号人。用膳也是在书房内,似乎不止一次这样做了,张全忠摆好饭菜,守着皇帝吃完便立刻撤下,随主子一样当班贺不存在。
直到外面天色渐暗,刻漏房掌房太监前来报时,戌时已到,赵怀熠才像是想起屋里有这么一号人在,抬头看向班贺。
一日水米未进就这么跪着,竟然坚持到了现在,这幅身子骨倒比看起来要结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