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也唯有说好话的份儿,老太太别担心,太后与您情谊深厚,陛下又这般尊敬您,便是靠在往昔的情分上也会对国公爷网开一面。
齐老太太却空叹一声,眉间纵横着的沟壑比方才还要再崎岖几分,和那些九天宫阙之上的贵人讲什么情分呢弑父杀兄这样的事都不绝于耳,又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吓出了一背的冷汗来,又何况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只垂着半句话也不敢接。
齐老太太哂笑一声,试图以这种方式来缓解弥漫在朱鎏堂里的尴尬,她道“是我昏了头了,如今天色已晚,我也该早些安寝了。
临睡前,齐老太太向朱紫等人吩咐了一遍明早的事务,即将阖上眼皮前,却又猛地坐起了身,只对朱紫说“不知怎得我这心口慌乱的厉害,你把明日要带进宫里去的金像和那百寿图拿来我瞧瞧。”
总是要瞧上一眼她才能安心睡下。
朱紫见齐老太太如此执拗严肃的模样,当即也不敢推辞,立时与别的丫鬟一起把封在红漆木雕纹盒子里的金像和百寿图一并拿了过来。
那金像完好无损,日日有丫鬟小心地擦拭金身,生怕染上一点尘灰。
齐老太太的心才安了一半,可等朱紫展开那副绣着双面“寿”字的百寿图后,齐老太太手里捻着的佛珠一下子碎裂于地,沉闷无比的声响如惊雷一般炸开在寂静的内寝里。
早已睡下的齐国公、李氏、胡氏以及杜丹萝都赶来了朱鎏堂,堂内里里外外都点着烛火,遥遥瞧着倒如在白昼一般明亮不已。
坐于上的齐老太太一脸灰败的怒容,垂在扶手椅上的一侧手还微不可闻地着颤,俨然是被气狠了,连面上的和善也伪装不出来。
齐国公先上前一步,担忧地开口道“母亲这么晚了把我们唤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
他方才从京城外的家庙里赶回来,如今正是
无比疲累的时候,问话时眸底暗红一片,人也瞧着憔悴不已。
齐老太太却是没有闲心来关心儿子的身子状况,她只把眸光挪移到杜丹萝身上,问“丹萝,祖母问你,最后一个经手百寿图的人是谁
晚膳前夕,杜嬷嬷从朱鎏堂里取走了百寿图,交由双菱改了几针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拿回了朱鎏堂。
杜丹萝也好似是被齐老太太冷凝的面色给吓懵了,当即便支支吾吾地说道“回老祖宗的话,我身边的杜嬷嬷晚膳前曾把百寿图拿回松柏院过。
说完这话,朱鎏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汇聚到了杜丹萝以及她身后的杜嬷嬷身上,那眸光里有审视、有疑惑、有不解。
而杜嬷嬷便立刻从后头绕到了明堂中央,结结实实地跪倒在了地上,朝着齐老太太磕了好几个响头,老太太,奴婢是把百寿图交给了双菱,也亲眼瞧着她改了几针,而后便立刻送来了朱鎏堂,连一刻都不敢耽误。不知可是双菱的那几针改错了
齐老太太矍铄的目光如锋芒毕露的银刃一般落在杜嬷嬷身上,紧绷的身形、屋内诡异的氛围、众人显出薄怒来的眼神都在无形中给杜嬷嬷施压,让她额间不断地渗下汗珠来。
“朱紫。”齐老太太终于收回了目光,只冷冷地吩咐朱紫把百寿图拿出来给众人瞧上一瞧。
烛火摇曳,可离的稍近一些的齐国公仍是瞧清楚了那百寿图上横贯了整副图面的甜菜汁,映在昏黄的烛火下,那甜菜汁像极了骇人的血迹,将百寿图污的不堪入目。
跪在下的杜嬷嬷也瞧了个清楚,当即便吓得落下泪来,又朝着齐老太太磕了个几个头“老太太明鉴,奴婢便是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百寿图上做手脚啊。
杜丹萝也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直挺挺地跪在了杜嬷嬷身旁,颤抖着语调对齐老太太说道“祖母,孙媳这个奶娘虽做事不甚灵敏,可唯有忠心胆小一条乃是日月可鉴。祖母您把百寿图这样的大事交付在孙媳身上,她又怎么敢做出这样叛主的事来
齐国公在明堂内来回踱步,瞧着那百寿图的惨状,便知他们齐国公府已是不能在太后风诞上拔得头筹,非但是他头顶上的乌纱帽有恙,若是传到了外头,只怕齐国公要担上个对太后不敬的名头。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传出去半分只怕他
们齐国公府在皇室跟前的情分便会越来越淡薄。
所以齐国公沉吟片刻,便对齐老太太说“母亲,既是这百寿图出了差错,为防消息泄露,还是要早些决断才好。
决断的意思便要是处理了杜嬷嬷,不再给她抗辩的机会。
杜丹萝也听出了齐国公话里的肃杀之意,便膝行上前为杜嬷嬷求情道“祖母,孙媳敢打包票,杜嬷嬷绝不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必是有人在背后诬陷孙媳和杜嬷嬷。
李氏也觉得头疼不已,便瞥向了身侧脸色沉沉的胡氏,轻声问“二弟妹怎么看”
胡氏也回过了神,便出言替杜丹萝说话道“母亲,儿媳也觉得丹萝与她身后的杜嬷嬷不会做出这样监守自盗的蠢事来,这样做分明于她没有半分好处。若是这么囫囵地处置过去,那胆大包天的幕后凶手还不知要怎么得意,往后又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狠毒之事来。
这话却是说在了齐老太太的心坎之上,她沉思了一阵,扫了一眼身下满脸是泪的杜丹萝与杜嬷嬷,便道“那你们说说,把这百寿图送来朱鎏堂的路上,可有遇上什么人”
被吓傻了的杜嬷嬷也沉下心静静地思量了一回,最后顶着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大声答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遇上了人,奴婢在大厨房旁的回廊上遇见了松柏院的邓嬷嬷,她那时还提个很重的食盒,经过奴婢时还不小心撞了奴婢一下,只是奴婢记挂着手里的百寿图,这才不与她计较。
她话锋一转,便把此事引到了松柏院之上。
齐老太太眉间沟壑深深,漾着冷厉的视线扫过杜嬷嬷全身上下,在怀疑的情绪到达顶峰之前说了一句“那就去把婉姨娘和邓嬷嬷请来。”
两刻钟后,本已熟睡的婉竹和邓嬷嬷被紫雨请来了朱鎏堂。
一进屋,婉竹便瞧出了朱鎏堂非同一般的紧张氛围,齐老太太面色难看的仿佛失去了血色,李氏与胡氏两人也是一脸的担忧,齐国公则板着脸一声不吭,杜丹萝主仆更是跪在地上低泣不止。
邓嬷嬷扶着她给老太太和几位长辈们请了安,便听上的齐老太太冷声开口道“婉姨娘,今日你身边的这位邓嬷嬷可有出过碧桐院
婉竹一愣,却立时答道“回老祖母的话,邓嬷嬷出过碧桐院,并去大厨房拿来了
食盒。”“那可有在路上遇见过杜嬷嬷”胡氏代替了脸色铁青的齐老太太,质问着婉竹道。
婉竹愈不解其意,可在与胡氏视线相撞的时候却瞧见了她眼底森然的不怀好意,当即便只能见招拆招地答道“妾身并不知晓嬷嬷有没有遇上邓嬷嬷。”
这时,陷在深深惊惧里的邓嬷嬷便讷然开口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是在回廊上遇上过杜嬷嬷,只行了个礼便再没有旁的交集。
胡氏却是冷哼一声,俨然是一副不信邓嬷嬷话语的意思。
而跪在婉竹身侧的杜嬷嬷也从濒死的绝望中抬起了头,她倏地像了疯一般冲到了邓嬷嬷身旁,死命地拍打着她的背部,只道“你这贱婢,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在百寿图上浇甜菜汁”
听得“甜菜汁”三个字后,婉竹的脸色陡然一变,心口霎时盈润起了不好的猜测,仿佛大难临头,仿佛她与邓嬷嬷成了粘板上鱼肉,如今便是在等着人宰割的时候。
“够了。”齐老太太的低喝里带着森然的怒意,只这一声便让杜嬷嬷停下了动作,老老实实地跪回到杜丹萝身旁。
“邓婆子,你如今有什么话想”齐老太太只瞥了邓嬷嬷一眼,眸中气势凌人,让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