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潤在韋氏口中實是完人,容貌好,性子好,又天生聰穎,所以得高宗金口玉言,嬰孩時便封為太孫,是指定繼承李唐江山的人物。因有這樣的哥哥,她才敢事事沖在前頭,總覺得有日哥哥出來了,全家人便有好日子過。
李真真臉上也有一瞬的沉重,但立刻又笑起來。
「二哥十來年沒跟聖人住,興許是好事?你瞧聖人這把年紀了,還鬧騰到二更天,上回女史說,顏夫人開課比早朝還早,兩下里夾擊,點燈熬油的,把人累死了。」
三姐自來處處偷懶,能躺著便不肯坐著,瑟瑟笑著點頭說很是,這時有宮女來催請,馬車動起來,片刻停在草亭前。
伺候的嬤嬤弓著腰上來攙扶。
「郡主,中午因只歇半個時辰,各家順序下車,夾著親友之間,已是亂了尊卑,前頭亭子裡坐的楊家女眷,獨夫人有誥命,幾位姑娘都是白身,一處歇息,恐怕辱沒了您。」
瑟瑟殷切地與她客套。
「楊家是聖人的親眷,我們與幾位姑娘論起來也是表親,怎敢嫌棄?就想借這回攀交呢。」
她眼尖,見草亭裡頭坐著三位年輕姑娘,遙遙望著,都是朱顏綠鬢、風姿綽約的美人,恰好楊夫人未在身邊陪伴,也無侍候人等,便起了親近之意。
「嬤嬤去置辦茶水吧,你們也不必過去,大家年歲相當,幾句話就熟了。」
她囑咐了一聲,理了理衣襟簪環,拉著李真真過去了。
且不說瑟瑟姐妹與楊家姑娘攀談何事,只說官道往前蜿蜒,爬上土坡,坡上種滿了柳樹,全叫太陽曬的蔫兒了,樹底下巴掌大的陰影里,左千牛衛三三兩兩或站或蹲,也都歇著。
武延秀在外頭從不脫面上鎖子甲,身上細鱗鎧穿脫麻煩,也懶得卸,前胸後背曬得滾燙髮燥,唯有舉高水囊往臉上直接倒,刷拉拉冰涼的水花兒,漏下幾線鑽進護項,順著喉頭流過胸膛,好爽快。
居高臨下地,他的視線越過錦繡幔帳,看見武崇訓騎馬繞過來。
因要侍駕,他脫了喪服,重換紅袍金冠,映日堂皇,說不盡的意氣風發,走到亭前叫出瑟瑟,從懷裡掏出摺扇為她遮陽,一紅一綠輕薄的衣角糾纏,仿佛白楊樹向棵小柳兒傾身。
武延秀嘖了聲,好一對郎情妾意撂不開手,回頭問裘虎。
「幾時上山?」
邊問奇怪他手裡拿著紙鳶,「你帶這哄孩子的東西作甚?」
裘虎糙臉上騰起一陣紅。
「我丈母娘是石淙人,老婆生完老二回娘家大半年了沒見,她嫁人前愛玩這個,這兩年帶孩子沒心思,我琢磨做一個送她。」
說著扥住棉線,把那蜻蜓當風一放,翠綠窄長的翅膀抖開,刷拉拉就飛了兩丈高,驚起一片喝彩之聲。
裘虎頗為得意,「怎麼樣,手藝不錯吧?頭回做個給你。」
回頭卻見武延秀正恨得捶樹幹。
左一個,右一個,所以人人都有老婆疼愛,獨他是個孤家寡人——啊呸!九五至尊才該當孤家寡人!
第52章
武延秀滿肚子的邪火,惦記武崇訓出來了,朝辭多半跟著,那他的馬誰來照顧?有個三長兩短,他上回給那混帳阿耶上香,當著羽林擠眉弄眼,不得不磕了兩個大響頭,豈不是虧大發了?
摸著鼻子念叨。
「將軍明明叫午時三刻動身,你瞧她們全下來了,要吃茶,還要進糕點,這耗到啥時候?到晚了又是你跟我背鍋。」
裘虎知道他嘴上一套,心裡定是琢磨別的,嘿嘿笑道。
「軒轅關萬難翻越,尤其聖人的大車太過寬敞,更過不去。我教你個乖,到時府監一張嘴,總是先使喚羽林,千牛衛索性走慢些,墜在後頭才好,最好她們當中有誰中個暑……」
他指著圈在幔帳里花紅柳綠的女郎,有兩個探頭探腦,分明想出來轉轉。
「……吵吵架,耽擱行程,你瞧右衛硬擠到最前頭,定然吃虧。」
「這卻為何?」
武延秀奇道,「頭先建三陽宮,朝中便有人說軒轅關難過,只有一條漢時古道,早已殘破不堪使用。所以二叔請旨,特特開了一條道,聽人說足有十八個彎頭,鄉民起了諢名兒,就叫『嵩山十八盤』,都說這路修的好,又寬又紮實,為何還過不去?」
裘虎聽了他這番不識人間疾苦的見解,只管搓著手笑。
武延秀生氣了,虎臉嚇他。
「老三,你知道聖人的脾性,她要作甚麼,可容不得人說個不字!今日你不告訴我,我便去問二叔!」
「祖宗!我惹不起你。」
裘虎立時認慫,鄉村野話傳到梁王耳朵里,可夠他吃一壺的。
他貼到武延秀跟前,因他太高,只得踮著腳往上夠了夠。
「興建三陽宮和修這條路的民夫,都是從嵩山附近三四個縣徵召來的,來時十萬,活著回去的只有三萬餘人……」
「胡說什麼!」
武延秀眉頭一跳,抬腳就踹了裘虎一趔趄,連音量都提高了三分。
「嵩山距京不過百里,亦是天子腳下,當真累死五六萬人,早被御史參了!」
他平喘了兩口氣,緩緩道,「我也有些朋友,怎的一絲兒風都沒聽見?」
這還用說麼?
當官兒的和百姓活脫脫兩個世界,誰也不挨著誰。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