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半天,只能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後來呢?」
「後來?後來菜都涼了!趕緊吃罷。」
瑟瑟長長地哦了聲,心裡已經琢磨起來,卻不敢挑戰師傅的耐性,夾著一粒菰米舉在嘴邊發怔。
司馬銀硃看出她是個學無止境的人,不說清說透便吃不香甜,因道。
「楊將軍死後,聖人憐惜他英年早逝,特向高宗進言,欽點了他的兒子楊嘉本入仕,那時楊公子還不滿弱冠,十來歲小人,從羽林起家,矜矜業業,做上左衛將軍時還不滿三十歲,真可謂前途無量,聖人在內廷提起來,說自家子侄唯有這一個出挑,將來如能出鎮邊關,立功回朝,少說是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那便位同副相了!」
瑟瑟讚嘆,「霍!這升的可真快。」
司馬銀硃轉過頭,燭火映照下,兩道長眉漸漸蹙了起來。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前幾年吐蕃進犯,武威軍領旨討賊,點了薛懷義做行軍總管,小楊將軍從旁協領,去時壯志激昂,聖人親替他挽上護臂,轉眼竟戰死了,薄木棺材送回神都,他妹妹產後褥熱,本就虛弱,一見之下驚痛哀毀,竟撒手人寰。楊家連辦兩樁喪事,倒了灶,小楊夫人正是因此得了聖人的疼惜,時時出入宮禁。」
瑟瑟點頭,悵然道,「一家一姓,起起落落,只要不死人,就有騰挪餘地,楊家兩代中年喪命,實在是大傷元氣。」
司馬銀硃看她一眼,這位郡主心性真是非同凡響,老想著算總帳,跟人拼實力,楊家死了人,她可惜的是全族掉隊,倒不想小楊夫人青年守寡,養出偏狹激昂說一不二的性子,於孩子又有何影響。
「說了半天,原來師傅是要介紹如今這位小楊夫人的來歷。」
李真真單手支頤,扒拉著碗裡幾樣小菜,笑嘻嘻打岔。
「這位小楊將軍得了聖人的暗助,才能子承父業、光耀門庭,後頭雖然以身殉國,他全家定然還是對聖人感激涕零,忠心的狠啦。」
瑟瑟聽來也別有感慨,把玩著筷頭上玉雕的海棠花,
「阿耶暴斃,自家尚未入仕,十幾歲的年紀,正是貪玩胡鬧的時候,卻要撐起全家門庭,真難為他能幹。」
忽地話頭一轉,笑道。
「這麼說來,我那幾位魏王府的表哥,不正與小楊將軍一般處境麼?」
她扳著指頭數,「大表哥麼,只會抱怨,四表哥不敢見人,六表弟……」
「他比你大!」
司馬銀硃知道出城時瑟瑟與他狹路相逢,不由得失笑。
「淮陽郡公刁鑽古怪,十四歲便與魏王翻了臉,蒙也不曾好生開,這幾年混進千牛衛,聽聞弓馬上倒是有兩把刷子,未曾盡把光陰荒廢。可是他這樣叛出家門,丟了長輩庇蔭,往後前途如何,就難說了。」
瑟瑟說那不明擺著的嗎?
「他至少比大表哥、四表哥強得多了,其實魏王府到了這個份兒上,嗣王頭銜還有何用?反而是誰承襲了去,聖人再看見他,就想起魏王窩囊可笑,提起來就晦氣!倒是六表哥早早投入軍中,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
瑟瑟欣賞武延秀,司馬銀硃想想倒也合理。
兩個都是胡鬧裡帶著一股子精怪,不過她小孩兒家家,說話不假思索,張口就來,只怕明日就忘了。
「今日茶敘到此為止——」
她起身站到燈下,揚聲叫人進來收拾。
「總之小楊夫人與小楊將軍伉儷情深,年紀輕輕不肯二嫁,獨自執掌楊家偌大家業,此番帶女同來,必是有些長遠打算,兩位郡主撞見了,當熱情垂問,好生與人應酬。」
瑟瑟與李真真同聲應了,兩京親貴,本以李武韋楊四家最尊,撇開李武兩姓宗室,韋家又犯忌諱,楊家就是挑頭兒,自然好好敷衍。
梳洗了放帳子先睡,直到夜裡李仙蕙回來,瑟瑟才問半句,她已打著呵欠昏睡過去,李真真向來貪睡,打雷也驚不動她,瑟瑟卻走了困勁兒,仰面躺著,瞧窗外細細一鉤上弦月。
音聲人吹拉彈唱,就在幾重院落之外,零星幾個音符漏過來,分外別致,想到阿耶和二姐晝夜陪侍辛苦,便慶幸在聖人跟前沒臉面,偷出多少空兒來。
歇了兩晚,終於走到嵩山腳下,天氣愈發悶熱,沿途供冰不及時,巡防的又絡繹不絕,窗戶不好開大了,貴女們受不住,紛紛抱怨起來。
臨近中午,蓮實往前頭轉了一圈,回來坐在車轅上,打開小窗向里道。
「到底是府監會辦差,昨夜便命千牛衛在那土坡底下扎了許多草亭,四圍用幔帳隔開,專供女眷下來吹風,午飯就在那裡吃。」
她鬆開領扣,拿帕子扇涼風。
「再熬一熬,等上了嵩山就涼快了。」
瑟瑟等聽了都鬆一口氣。
雖說沿途州縣竭力供給,到底比不上在家,十幾箱衣裳等著替換,只愁穿不過來。出門在外,攏共就帶了三五箱,怕山上風冷,還得備著夾的、織錦的,單說春衫,已是捉襟見肘,要穿洗過的了,偏偏連續兩晚換地方歇宿,洗衣婦遠遠不夠,多拖幾天,要鬧出笑話兒了。
她抹著額上熱汗,希冀地望一眼前頭馬車,已在挨個卸客,忽然想起來。
「誒,也不知阿娘在京里,見到二哥沒有?」
提起這個從未謀面的兄長,瑟瑟又嚮往又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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