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隽只说密王之死有意思,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却任由裴筠筠如何问都不肯多说了。
“对了,”
等裴筠筠终于放弃同他软磨硬泡,撇着嘴要出门时,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把她叫住了。
裴筠筠闻声回头,递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他佯作愁思,问道:“你适才唤剑脊公什么来着?”
她一愣,想了想,试探道:“……李应辰?”
元隽挑眉,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问:“那……你又如何敢这样笃定,辜奉之事,太子妃并非于应辰处得知?”
他话里有意加重了‘应辰’二字,裴筠筠却只做不闻,至于他的问题,她也答得有理有据:“百鸟朝凤前后发生那么多事,他们姐弟俩面儿都没见到,暌违数年,寻常人即便重逢都要生疏些时日,又哪来将这样一个秘密辗转告知的道理?”
元隽笑意颇深。
他颔首:“嗯,总之,你最有道理了。”
九月末时,金刀帐并贵子营诸卫,终于在满朝期待下,将敕柔前大巫祝辜奉押解入京。
这时候,袅袅从羽雁来天都也有数日了。庭审辜奉那日,亲贵重臣云集帝宫,裴筠筠从元隽晨起离开王府开始,一直眼巴巴等到下午,眼见暮色四合,也不见人回来。
“没想到辜奉竟有命活着来到天都……”袅袅抱了盆梅子,陪她呆在门房等,说起这回的事,语气中不乏意外:“筠筠姐,你说当年毒害羽
雁双子之事,究竟是谁的手笔呀?”
“究竟是谁的手笔不好说,”裴筠筠暗含深意的与她对视一眼,“但此番庭审下来,就只能是密王的手笔。”
袅袅心思一动,稍加思考,不禁一拍双手道:“弃车保帅?”
裴筠筠望向帝宫的方向,但笑不语,眼里明晃晃的都是厌弃之意。
此番噬骨毒再现,已将元殊推到了风口浪尖,元焃也就罢了,若是在这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激怒了羽雁,那启元一脉的江山,恐怕会有大劫。
左右元焃也已经死了,羽雁同他又是素来不睦的关系,现下的局势,有什么比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这个死人身上更为安稳可信的呢?
待元隽回来之后,她的断言便得到了证实。
辜奉当庭认下,当年毒害羽雁双子之事,巨食莽毒液,乃是自他自己手中而出,奉送、且只奉送与了彼时尚为江原侯长子的元焃。
由此,元焃身后,这桩毒害堂弟的罪名,便无可辩驳的扣在他脑袋上了。
对这个结果,无论是元隽还是裴筠筠,都并不意外。
当一旁绿妆问起,怎么就这么巧,剑脊公无意擒得的敕柔前大巫祝,真就与当年之事息息相关,相关也就罢了,辜奉那样的人物,却也真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将事情都交代了时,裴筠筠冷笑道:“没这个算计,启元也不会敢云集亲贵大审辜奉。再往深说一句,就算当年之事,巨食莽毒液的来源并非
辜奉,启元也势必会借此东风,将此事按在他身上,以便彻底拍案。”
说着,她同元隽对视一眼,继续道:“至于辜奉为何会这样配合,左不过两个可能——”
“要么,当庭认罪之人并非真正的辜奉,要么,则是启元许给了他一些值得他配合的好处。”
绿妆听罢,气得发抖。
“别急,”元隽安慰道:“你得这么想,毕竟从头到尾,我都没指望过在启元政权之下豁开当年真相。”
道理是一回事,可情绪上,却又是另一回事。绿妆忍不住怒于那些险恶小人,缓了缓,才问:“那就算这罪名不清不楚的按在密王身上了,元嫡之子作下这样大的孽,皇帝总不会风轻云淡的就过去了罢?”
风轻云淡?
自然不会。
启元那样的人,世故里摸爬滚打到至尊之位,旁的没有,人前的功夫最是会做了。
裴筠筠心里这样想,同时也很好奇,对此事,启元会以何等方式收尾。
然而,即便她心中设想过十几遍,但在元隽说出,身为皇叔的启元帝,当庭下殿,脱帝冕,向自己这个侄子行跪礼赔罪之前,她都没想启元竟能做到这一步。
元隽话音落地,绿妆愣了半晌,而裴筠筠,则是数声哼笑之后,无言以对。
换个立场来看,启元能做帝王,还真不是没道理的。
关乎羽雁的这一部分暂告一段落,裴筠筠以为这一晚上的刺激已经够多了时,元隽又道出了另
一件大事。
奉命追查密王死因的金刀帐,日前已暗中找到出逃的侍女纥湘。今日庭上,在羽雁之事了结之后,纥湘便也被带到殿中,在诸亲贵文武面前,对自己毒杀密王之事供认不讳。
“她说,毒杀密王之事,全是她一力所为,并无主使。至于原因,则是因为多年以来,密王待下苛刻,动辄打骂动刑,若非有密王妃宽厚顾全,自己不知已死过多少回了。她是实在受不住了,这才在无意中发现了密王私藏的噬骨毒之后,暗中盗得,犯下弑住之罪。”
元隽语罢,裴筠筠想了想,问道:“那句关于密王妃宽厚顾全的话,是你自己加的,还是那丫头亲口说的?”
她这么一问,绿妆还以为醋坛子又要翻了,却见元隽只是一笑,坦然道:“自然是她亲口说的。”
预想中的酸味并没发散出来,裴筠筠闻言了然一笑,道:“呵,这一句话,说起来可是将密王夫妇分割开来,等于是告诉天下人,纵然密王暴虐,密王妃却是菩萨心肠——”说着,她朝元隽挑了挑眉:“也算是给左翅梁氏一个交代了?”
元隽一笑。
今日所谓庭审,无论是辜奉还是纥湘,都不过是天子预先安排好的一出戏。戏子怎么演,天子说了算,至于台下看客,也就只有看的份。
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启元的江山、启元的国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