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沉默良久之后,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在场诸人面面相觑,皆自诧然。
半晌,还是冯太尉善体君心,调转话锋,直言是自己眼花,大概那一眼看见的,只是夜里的树影婆娑罢了。
君上摆明了是不欲追究之态,太尉大人也随之附和,在场各位随行重臣虽心有疑惑,但也只得唯唯诺诺,连称陛下言之有理。
启元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将众人都遣了出去,独留冯通一人说话。直至出了门,华统领那腔憋了半天的疑惑方才对羽雁王道了出来。
“殿下,这不对吧。”四下一看,见并无旁人,他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下去:“一人看错也就罢了,那有两人都看错的道理?何况……陛下后头的话,明显是不欲追究的意思,这其中会否别有内情?”
内情,自然有的是。
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上体君心之道,我等还要多向太尉大人学习才是。”他打趣了一句,见华统领一脸不屑,心下一笑,继续道:“无论如何,陛下既然已经说话了,身为人臣,吾等也只有遵命的份儿。只是华统领,余下几天的戍卫之事,还请您多多上心,力求圣上无恙才好。”
华统领点点头,抱拳应道:“王爷放心,微臣明白。”
元隽与他别了,回到房中,入眼,便见叶檄守着个火盆,那装鬼用的白衣长发人面具堪堪焚毕,室中满布着烟熏火燎。
他别过头嗽了两
声,适应了这味道之后,方才走进去。
“委屈殿下了,行在内外侍卫诸多,这些东西也只得这样销毁方才不留痕迹了,还望殿下体谅。”叶檄道。
元隽摇了摇头,示意他无碍,半晌,笑道:“叶檄,我也是今日才发现,你的这个名字取得是真不错。”
人如其名。果真适于夜袭。
叶檄垂首搔搔头,随即急着问道:“殿下,今夜可有收获?”
回想起适才启元与冯通二人的反应,元隽的神色渐渐深了下去。
“嗯。”他转着手上的扳指,缓缓吐出四个字:“十拿九稳。”
因这一夜突生事端,随后两日,启元的精神一直不怎么好,太医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随侍左右,终于在第三天时,皇帝陛下终于挺不住了,以龙体不安为由,传谕就此结束了巡视农桑之事,提前回銮。
羽雁王随圣驾回京,未及回府,先入帝宫。
早在行在出事的第二日,元殊这里便收到了消息。元隽以宗亲身份,一路将启元送回圣安殿。寝殿中不好说话,待诸事忙完之后,甫一出门,元殊便将他叫到了一边说话。
太子殿下忧心所在,无外乎就是巡视途中、尤其是行在中那不安宁的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羽雁王却只答不知。
“按理说,那夜应该是真有些不对的,但……”说着,元隽有意往寝殿方向看了一眼,摇头一叹,“只是不知为何,陛下却是一副不予追究之态
,没办法,华统领他们不好细查,也就只有在其后加强守卫了。三哥御前侍疾,若有机会,也可与陛下宽慰一二,免得陛下心中不安。”
他这话并没有什么太大作用,元殊听完,心中疑虑不减,对他的嘱咐,也粗粗应对,两人就此告别。
元隽走在出宫的路上,不知何时,绿妆妖妖娆娆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回到了他身边。
余光淡淡一瞥,他淡淡问道:“都交代好了?”
绿妆低声回道:“殿下放心,一切顺利。”
睿王府中,裴筠筠兴高采烈的将人盼了回来,来不及嘘寒问暖,上来便要拉着他问御驾受惊的内情。
元隽似乎是被她这样忽视自己的态度气到了,也不搭理她,只拿眼神时不时瞟她一眼,歇了半刻,便去沐浴更衣了。
等他带着一身水气回到寝殿,心情总算愉悦了些。遣退了殿中其他侍女,他便将此番行在之中发生的事都与她说了。
“你让叶檄装鬼吓人?”裴筠筠听罢,先是有些吃惊,默然想了半晌,想到些关窍,便试探着问:“装的……是哪位的鬼魂啊?”
元隽垂眸淡然一笑,心道她倒是一问就问到点子上。
既然做出了和盘托出的姿态,他便也不遮掩,干脆利落的回道:“先父。”
裴筠筠一愣。
她并非没有猜到这个答案,她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坦诚相告。
说回此事,她也曾以装神弄鬼的法子吓唬过人,自然知道他做
此事,为的是什么。
无非是倚着‘做贼心虚’四个字,玩弄人心罢了。
忖度片刻,她出口略带了些小心:“……那你,心里的怀疑,可确定了?”
元隽倒是坦然,大概是父亲的事出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如今的他,早已经过了早些年一点就着的心境,一心一意,不过是求一个真相大白,善恶有报罢了。
“差不多。”他点点头,目色幽远,道:“当年先父阵前重伤之际,接连收到前线战败的假战报与武成王暴毙的消息,这才急火攻心,余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