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過去,他家裡人即便還在,恐怕與他也不親了。
宮裡的君侍是一家人的驕傲,如今既然由大可汗發話,賞賜了金銀遣還各家,回去還能被好生相待。而被賣出來做小侍的兒子,卻與家中再沒有更多的干係了。崔冉不知道,他離開了王府,還能回哪裡去。
崔冉十分擔心,他是一時沒想明白,出府後會過得不好。
「你若是有確定的去處,也就罷了,若是沒有的話,何不一同進宮呢。我去與她說,她會肯的。進宮冊封了位份,成了君侍,好歹衣食無憂,往後也算得上是不錯。」
蘭因輕聲笑起來,與往常一般燦爛。
「我知道,你是為我考慮。」他道,「但是,我當真想出去走走。」
「你這樣想?」
「我小的時候,是在草原上長大的,可是自從被娘親賣進了王府,即便是出門,也不過是採買東西的時候才上街逛逛,逛得久了,也沒有什麼興味。」
他道:「從前是她於我有恩,既然小閼氏出錢買了我,助我家度過難關,要我進到王府里做她的小侍,我自然該盡心伺候,不能做忘恩負義的人。可是如今,恰巧她開了這個口,我也想走出王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了。」
崔冉忽地被他臉上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微微失神。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
他在王府的這些日子,只知道蘭因性情開朗,待人和善,不是後宅里勾心鬥角的那一類人,卻沒有想到過,他竟然如此豁達又勇敢。
「你往後是還在白龍城裡,還是……?」他遲疑著問。
面前的人就道:「我也不知道,或許就在城裡安家,或許去別的地方,回草原上,誰知道呢,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說著,且笑得有些俏皮,「她也沒有虧待我,給了我很多銀錢,足夠我到哪裡都能生活無憂了。」
崔冉只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原本想問,他一個男子獨自行路,會不會遇上難處。但是轉念一想,既然他已經做了這個決定,那自然是什麼也不害怕的。
最終只能認真道:「那一定多保重。」
面前的人望著他的眼睛,微笑道:「好,我知道。那你在宮裡也要好自珍重,要與她好好地,恩愛地過日子。」
他聽著,不免耳根微燙。
畢竟眼前的人曾經是赫連姝的小侍。儘管他們彼此間都沒有那個意思,他有時仍然覺得,自己這個後來者像是奪了別人的妻主一般,不怎麼磊落。
蘭因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笑容誠懇且明媚,「我很羨慕你,能被人真心相待。不過,世上的地方那麼多,我相信也會遇到這樣真心待我的人。所以,不用擔心我。」
崔冉只覺得眼底酸澀,好像說什麼也是多餘。
送他離開的時候,他望著他輕盈遠去的背影,好像在王府中困了多年,終於能夠飛出高牆的一隻柳鶯。
這一日,赫連姝回來得早。
她進門的時候,崔冉正倚在榻上半睡半醒,只覺得被窗外輕柔的日光照著,格外地懶怠。
見她進來,也只抬頭微微一笑,「你朝堂上的事做完了?」
「嗯,沒全完。」她習以為常地往他榻邊一坐,眯著眼笑,「不過朝堂上的事,是永遠辦不完的。那班子板著臉的老太太,哪有我的夫郎好看。」
「有你這樣沒正形的。」他無奈道。
說著,就以手撐著,坐起身來。
不料剛一動,就被她扶住了,雖然手勢顯然地透著生疏,卻慎而又重,「慢點,別急。」
他抬頭,見她滿臉認真,好像面對什麼頭等大事一般,就忍不住笑。笑著笑著,心頭又泛上幾分酸軟來。
在朝堂上威震四方的大可汗,竟然在這裡做這些伺候人的事,要是讓別人瞧見了,怕是連下巴都要給驚掉了。
「沒有那樣緊張。」他輕聲道。
就見她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我緊張我的夫郎和小崽子,關你什麼事?」
他一面為她的不講道理而無奈,另一面,卻也越發的想笑。
「哪有這樣說自己孩子的。」他輕推了她一下,「還像個當娘親的樣子嗎?」
眼前的人就顯得頗有幾分委屈,輕聲嘀咕了一句,仿佛是「小崽子不是挺可愛的嗎」,但終歸是很老實地哄他道:「知道了,下次不說了。」
他對她這副性情大改的模樣,倒也不很習慣,搖了搖頭,將旁邊剩的半盤梅子糕遞與她。
「這是今日裡廚房送來的,我吃著倒還挺好。離晚飯還有些時候呢,你要是不嫌,就先墊一墊。」
面前的人接過去,笑得眉飛色舞,且藏著幾分得意,「吃著好就好,我讓人去賞那廚子。」
他也抿著唇笑,抬手輕輕扶了扶腰。
這些日子,孩子漸漸地大起來,雖然他的身量瘦,肚子倒還不很明顯,但終究是負擔著一個生命在腹中,免不了腰上常有酸疼,真真切切地提醒著他,他和她的孩子就在那裡,按部就班地好好長大。
「腰又酸了?」身邊人道,「我替你按按。」
「我可不要。你那些都是軍中跌打損傷的手法,誰要你按?」他拿眼角斜著她。
就見她撇了撇嘴,「虧我還特意向醫女學了呢,這麼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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