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微風吹拂起少年的馬尾,木朝生的雙目被綢緞掩蓋,瞧不清楚神色如何,臉上沒有笑意,站在月色下如同從深淵爬上來的艷鬼,沒有一絲一毫人氣。
吳文林尚未來得及多想,他忽然又輕輕一笑,抬了抬手中的竹棍,沒回答對方先前的問題,只道:「這片水域鬧久了魚便跑了,我去上頭看看,你替我看會兒魚。」
「好。」
木朝生沿著溪流而上,月光落在髮絲和肩頭,他神情平靜,走遠一些便再聽不到吳文林那方的動靜,只能聽見如擊罄般的流水之音。
他腳步微微一頓,仰面向明月,摘下了縛眼的綢緞。
月色落在他的眼裡,如同掉進不可見底的深淵,看不清也捉摸不透。
他只短暫停留了片刻,很快便借著沿途而上,消失在林間深處。
那根玄色的綢緞孤零零飄落在溪水中,轉瞬隨著水流飄零遠去。
*
「陽城那邊暫時無事。」
白丹秋與白枝玉走在季蕭未身後,他們方才從白瑾的營帳中出來,那時吳信然自半途將人劫走,白瑾沒受什麼傷,只是掌心有一點點擦傷,並不嚴重。
耽擱一陣,秋日日落早,離開營帳時天色已晚,秋月寂寥地掛在枯枝之上,將這片暫時陷入沉默的土地照亮。
季蕭未站在月光下,銀絲泛著光,像是降世的神仙,情緒寡淡,似乎從未將這世間萬物看在眼中,放在心上。
他捏了捏手腕,而後又撥弄了一下指節上的玉戒,語氣波瀾不驚:「金達萊營前段時日來了信,吳家還在找紅顏散和枯骨。」
「吳家如此著急,莫不是他們也不曾拿到過這兩味藥?」白枝玉輕嘆一口氣,「這兩味藥已然失傳已久,當年那間藥鋪早已付之一炬,什麼都不曾留下,線索一旦中斷便再難撿起。」
季蕭未不曾應聲,白枝玉轉開視線同白丹秋對視了一眼,對方搖搖頭,三個人都不再吭聲,安靜向著季蕭未暫居的營帳處走去。
夜色深處遠遠有著鳥鳴,愈發顯得這郊外寂靜淒涼。
圍獵只有幾日,國師占星之後預告後幾日會有雨,不便繼續出行,本也只是用於展示國力震懾外敵才舉辦的圍獵,點到為止即可,倒也不是真的要從中得到些什麼。
眼見著營帳出現在視線盡頭,走在前頭的季蕭未忽然沒頭沒尾說:「小槿兒性子很傲,寧折不彎,就算是折斷骨頭也不會示弱。」
他會蟄伏,會忍耐,卻不會將往事和仇恨一筆帶過草草翻篇,生來便是睚眥必報之人。
「性子太傲,很容易吃虧,」白丹秋記得白日見到的那個少年,渾身傷痕累累,那雙沒了紅綢遮擋的眼睛曾遠遠與自己的視線對上,她知道木朝生看不見,但始終覺得對方的目光十分凌厲,像是一頭孤傲的、不合群的狼,「阿梨與他脾性一般,我以前教阿梨學會服軟,到最後什麼也沒學會,犟得拽不回來。」
話至此,白丹秋也不再說了。
她餘光瞧見吳信然正不遠不近跟在身後,多半是想以商議政事為由前來探查季蕭未的狀況。
季蕭未目不斜視,他知曉吳信然在身後,只是實在不在意。
吳家監視了自己許多年,宮中許多宮人,朝堂上的臣子,不知有多少都是吳家的細作,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沒等走兩步,白枝玉忽然道:「那不是吳二少爺?」
吳文林慌慌張張朝著季蕭未這頭跑,步子又急又快,應當是從遠處趕回來,額上滲著汗珠,口中喘著粗氣,急得險些說不出話。
白枝玉道:「文林不必著急,有何事可以慢慢說。」
「木朝生。。。。。。」他焦急道,「木朝生走丟了。」
那山間小溪直深入至深山之中,地勢險峻,木朝生眼盲難行,饒是吳文林也沒想過他會偷偷走遠,當時也便沒過多在意。
可事實便是如此,木朝生瞎著眼,摸黑一直摸索著貼著山崖往上走,沿路不知將衣衫磨損了幾處。
日出前山中氣溫低得厲害,他身上衣衫輕薄,有些冷,坐在石頭上緩了緩,只覺得身子已然凍僵,半分力氣都拿不出來。
他知道若是一直無法走出深山,只怕會因天寒丟掉性命,於是咬咬牙繼續站起來,跌跌撞撞繼續往前走。
清晨日出時,第一縷陽光透過雲隙照射在他的面頰上。
木朝生抬頭面向日出的方向,感到身體暖了些許,只是很餓,身體疲乏。
他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起了身繼續前行,走到半路忽然踩到濕滑的泥土,險些滑倒,但還算幸運,被一個到林間採藥的險險扶住。
木朝生問過大叔,知道對方並非晏城人,而是居住在吳文林所說寧城村中的村民,轉念一想,覺得又是個機會,想要跟著大叔一同離開。
自己逃走已有整夜,季蕭未那邊似乎沒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營帳中,又或是並不打算來尋找。
木朝生心中其實更傾向於前者,他想季蕭未大約還陪著白瑾,夜裡只怕沒回營帳。
若吳文林不說,便無人知道自己已經離開晏城。
思及此又忽覺鬱悶,總是頻頻想到那時季蕭未從自己身邊離去時逐漸淺淡的冷香。
他將自己留在身邊做替身時占了多少的便宜,似乎也對自己偏愛得太過,倒讓他一時間忘了這些好都是從白瑾那裡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