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武当然是想过的。
家里日子最艰难的时候,除了他娘在家里照顾爹和小弟,家里所有人都拼了命的挣钱还债。
谢知文去城里头找活儿干,他为人憨厚老实,没有能说会道的嘴皮子,找不到什么轻省的活计,好在有一把子力气,货运行的力工、盖房子的泥瓦匠、后厨拉货送菜的杂役……只要给钱,他什么活儿都不嫌。
那时候李秀儿刚进门没多久,看到家里的情况,二话没说也一起跟着想办法挣钱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干的活儿不多,即便是会些针线,可做出来的东西自己用还成,想要在城里的绣坊接活儿却是不够的,但因为性格爽利,为人热情大方,几经辗转有相识的人同她介绍了个给镇上一户人家洗衣裳的活儿,这户人家还算富裕,能够雇得起下人,但也仅仅是有那么几个可供差使的,家里上上下下二三十口人,十天半个月攒下来的脏衣服能堆小山那么高,仆役根本忙不过来,只能雇人来洗,正因如此,才被李秀儿给捡了个漏。
儿媳妇如此不计较家里的情况,一心付出,魏秋云看在眼里,几乎把这个儿媳妇当亲生女儿一样疼,从来不给她立什么规矩。即便李秀儿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旁人在魏秋云这个婆母面前拱火,她也从不计较,甚至还向着李秀儿说话。
家中人人出力,谢知武也不例外,他一头扎进了山里打猎,饿了就吃自己带的冷硬的馒头,噎着了就赶忙喝几口山里的泉水,直到弹尽粮绝才带着猎物下山。当然,如果他靠猎物果腹自然是能多待一阵子的,可家里已然穷困成那样了,谢知武又怎么舍得吃。
入冬之后便不能打猎了,一个是大雪封山,条件根本不允许,另一个原因则是猎户的规矩,冬天和初春时节乃是动物休养生息的时候,不能在这个时候灭绝生机,断了自己的后路。
北方冬天冷,路难行,人都想在家里猫着,就连商铺也到了生意的淡季,谢知文有时候在城里转上好几天都接不到一个活儿,吃饭喝水还要花销,入不敷出之下,他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家。
相较于这兄弟俩,李秀儿的活计倒是很稳定,然而数九寒天,她的十根手指头冻得又红又肿,吃饭都拿不住筷子,谢知文心疼坏了,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媳妇儿吃这个苦了。李秀儿却不当回事儿,仍旧想要坚持,两人因此大吵了一架,最后到底是辞了工,因为李秀儿怀孕了。
“那……”
其实不用问,答案谷雨也明白,现在谢家并没有小孩子。
“受了风寒,孩子没保住。”
谢知武叹了口气,在那之后,李秀儿一直没有再怀孕,这是全家人到现在都不敢提说的痛。村里人不知道这事儿,有些好事者拿李秀儿进门几年没生孩子的说闲话,被谢知文知道了后,平日里闷不做声的憨厚汉子,竟直接上门将人警告了一番。
通过这件事,谢家所有人终于意识到,只顾着拼命挣钱还债是行不通的,最后债还完了,人也累垮了。
于是谢知武就提出去城里摆摊。
这事儿他有经验,有时候城里那些酒楼饭馆生意冷清亦或着是已经有足够的食材时,他打来的猎物也未必全能卖掉,所以偶尔也会沿街叫卖。
但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摆摊不仅要投入摊位费等成本,还得日日走这么久的路,实际能支起摊子的时间非常有限,而且来回奔波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儿,这和他平时吆喝两声卖猎物是不一样的,毕竟他一次要卖不少猎物,当天若是回不来,花几文钱找个落脚的地方也成,如果摆摊还要在城里赁间屋子,能不能赚到钱真的很难说,最后只能放弃。
“现在咱们家的债都还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想这些,赚钱是你男人我该考虑的事儿。”
谢知武看她情绪低沉,以为被打击到了,笑着安抚了两句,“走,医馆就在前头,先去看病要紧。”
怎么能不考虑呢?
谷雨从来没想过像菟丝花一样攀附在男人身上,靠着对方养活,她毕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就算在古代做不了什么精神独立的事业型女性,但至少得有一项能够赖以生存的技能吧。
只是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谷雨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医馆距就在城西街的尽头,名为济康堂。
医馆占了三间门面,门头十分气派,顺着开着的大门朝里面看,左侧是密密麻麻的中药柜,小伙计正在抓药,右边则是问诊的地方,竟有三位大夫一同坐堂。
“城里……就这一间医馆吗?”
这地方一瞧就很贵,谷雨现如今知道赚钱的不易,不想花冤枉钱。
谢知武笑,“这里是县城最好的医馆了,我先前打过一头鹿,那鹿骨鹿茸都是卖到济康堂的,跟里头的林大夫也算熟识,他医术好,也不会给咱们用太贵的药,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然而……
这回谢知武却实实在在被打脸了。
大夫把了许久的脉,云里雾里说了一堆谷雨听不懂的话,最后开了张方子,让他们去抓药。
谢知武应声正准备去,谷雨却拿过方子瞧了眼,什么白花蛇舌草、血当归、川穹、白术之类的药材也便罢了,上头竟然有一味药是人参。
别的中药她不懂是什么功效和价格,但人参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谷雨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们今天来是带了银子,但哪里买得起人参这种古往今来都要被称一句“名贵”的中药材。
“大夫,能不能重新开个方子?”
谷雨大大方方,指着上头的“人参”两个字,笑着说,“我们穷人家,可吃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别人或许会对自己的贫穷遮遮掩掩,但谷雨重活一世,早就明白了面子活儿没必要,实实在在才能活得舒坦。
林大夫倒还是第一回直接笑着说吃不起药的,以往的病人只会哭哭啼啼地求他。
他想了许久,正准备开口,却被谢知武讶异地声音打断了。
“谷雨,你……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