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过后,他又很平静,像个没事人一样,白日里赴清谈会时,甚至可以与人谈笑风生,侃侃而谈、妙语连珠的口才,更是将“谢宿白”这个名号铺天盖地宣扬开来,以致求上门的有才之士数不胜数。
自幼御书房的耳濡目染成了他壮大自身的基石,他夤夜筹谋,令银号、当铺、茶楼、书肆,暗桩遍布江南各地,待江湖传出风声时,催雪楼这个庞大的组织已经隐隐崭露头角。
那个永远戴着银白面露的病弱少年,一时间风头无两。
与此同时,谢宿白的情绪也愈稳定平静。
但平静得令人惶恐。
本就寡言的人,如今话是愈少。
傲枝更是不能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表情,他就像是一具游离世间的行尸走肉,看似温和,实则内里已经结成冰霜,好像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起他的注意了。
直到承和五年,云阳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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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破城之后的烧杀抢掠,云阳一片凄凉衰败之景,沉重的大雪下饿殍遍野,空旷的街道不见一人,分明并未满城屠尽,可却安静得像座死城。
以至于轮椅碾过石板时的声响突兀得有些惊心。
谢宿白经过此地,满眼荒芜,或许曾经的长孙会叹声可怜,可谢宿白不会,他心里已经激不起任何波澜。
傲枝说“虽说敌军已退,可这是非之地不便久留,云阳庶务自有沈公子帮忙打理,何况带来的药不顶用,岳大夫来信催促,要您早些回去。”
他也只是很轻地嗯一声。
可待经过一处断垣时,长街上忽然驾来马车。
那是驾四马并驱的马车,满身富贵的小公子站在后面的车轿上,一路走一路洒铜钱,故意引得街边将死乞儿争相出手,他则捧腹大笑。
活脱脱是个纨绔公子的模样。
谢宿白正不屑地收回眼,就见一个瘦弱的人影冲上前去,直奔那小公子腰间的钱袋子去。
身形矫捷,动作敏锐,可惜寡不敌众。
小公子怒道“岂有此理,活腻了”
家丁们蜂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将小贼绑在车轿后头,四匹马跑得快,那小丫头起初还能跟着跑,后面就只能被拖着,生生在雪地上拖出条痕迹。
明明都奄奄一息的人了,偏在那纨绔公子上前解她绳索辱骂她时,猛地扑上前,只闻一声惨叫,险些没咬下人一块肉。
那般削瘦苍白的小脸,睁开眼的一瞬似迸出强大的力量,漆黑的瞳仁瞪着那人。
纨绔嗷嗷大叫,命人将她好一顿揍,直丢到雪堆里。
谢宿白就挺在对面的断壁前停了许久,看着雪愈下愈大,直至几乎将她整个人埋进雪里。
只露出那张灰扑扑的小脸,皱着眉头,微张的唇边呼出白雾,但那雾也渐渐弱了,拳头却还紧紧抓着雪,一把化作水,就又抓一把。
谢宿白没有走,也没有命人救起她,想看看她还能撑到几时去。
过了好久,看不见她唇边吐出的雾气,傲枝道“主上,人没气了。”
谢宿白道“过去。”
傲枝推他到跟前,乌压压的影子罩住雪里的身躯,谢宿白居高临下垂视片刻,才弯腰拂去女孩脸上的雪。
正想试探鼻息时,手腕蓦地被人抓住。
那只埋在雪里的手冰冰凉凉,寒气顺着手心蔓延开来,她几乎很重、很重地攥住他。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样。
睁开一条眼缝,气息弱得几近听不见,“救、救我”
谢宿白停顿片刻,说“抱她起来。”
自有护卫上前将人抱起。
傲枝惊讶于他善心大,但也不敢多问,“主上,回去么”
谢宿白“嗯”了声,却是转头朝护卫说“给我。”
众人皆是一怔,护卫与傲枝面面相觑,迟疑道“主上,要不还是”
“给我。”谢宿白冷声重复。
护卫无法,只好将冻得跟冰块似的人递到谢宿白怀里,生怕压坏了他,动作格外小心。
女孩很小,灰扑扑的小脸让她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许是饿了好几日,浑身都没有几两肉,抱着更是毫无重量,谢宿白将人放在腿上,大氅刚一压下来,她就自动寻着热源滚来,直往人怀里钻。
傲枝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殿下一个性情不定把人扔出去,毕竟他连猫儿都厌烦。
可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