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了,赶路途中扑下马车,摔到将军马蹄前。
我哭着求将军放我走,我说我是被九皇子强迫的。
将军银铠森然,骑在一匹油光水滑黑鬃马上,居高临下,眸光利得像刀。
他不同于九皇子阴绵,另一种锋芒毕露的危险。
我伏在地上哭得肩膀发颤,他迫视我少许,打马走了,只丢下冷冰冰一句,“扶顾娘子回去,好生照顾着。”
我回到马车上,愤愤地想去锤隆起的小腹,被九皇子留下看管我的婢女们拉住。
我满心怨怼地想,既然我不好过,那你们都别想安生。
婢女们瞧我神情不对,便告诉我,将军已成婚五年,跟夫人伉俪情深,是满京城传唱艳羡的佳偶,叫我歇了别的心思。
我对将军没别的心思。
我只想,给他找不痛快而已。
九皇子要将军隐瞒我的身份,借他妾室的名头,他带着我这大肚婆回去,我且看他如何跟自己夫人交代。
我逃不出去,我就闹得他府上鸡犬不宁。
将军班师回朝,他的夫人穿着一品诰命的封装,在将军府前候他。
我“闹”之前,掀开车帘子偷偷望了望,一抹娉婷倩影,为诸多仆众簇拥着首立。
命服裙袖宽大繁复,头冠刻金描银,各色名贵饰品在艳阳下虚泛光影,样貌秀美的夫人低眉浅笑,像庙里金身的神女雕像。
我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上的仙子。
将军打马行至夫人身前,弯腰低首,我看不见他神情,不解他要作甚。
将军夫人慢慢取下他的头盔递给仆人,执着一方锦帕,动作轻柔地拭去将军额上的汗。
他们大抵说了些什么话,我在远远一旁的马车上听不清。
只见夫人眉眼越发舒和,她雪捻似的耳垂上挂着水滴珠状的翠玉坠子。
坠子轻晃,炎夏闷热,夫人笑得舒和,我好似为一阵清爽凉风拂过,烦躁蝉鸣都就此远去。
我霎时间,不想“闹”了。
我想起婢女跟我说的,将军同将军夫人伉俪情深。
夫人瞧上去满心仰慕着将军,她若一片痴心,我…我不忍惹这般美好的人伤心。
而将军,一路上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银铠将军,在她前面主动俯首,像收敛了可怖爪牙的凶兽。
将军忽然揽住夫人的腰,将她带上马背。
夫人低呼出声,是名门闺秀的矜持腼腆,她葱白指尖搭在将军铠甲上,羞涩地埋在将军宽厚肩膀上。
她微微抬眸,恰好对上我窥伺的目光。
我啪一下丢下帘子,也不懂自己为何如此惧怕被她看见。
我想起我那短命的未婚夫。
我和我的未婚夫,其实没有正儿八经的婚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们一样都没有。
他是山寨里野蛮的匪首,我最开始,只是山脚下渔夫家的女儿。
我姓顾,名盼之,意为“盼子”。
十五岁时,我家用我,跟村头瘸了条腿的大善人换了十贯银。
大善人五十多岁,讨我做填房,我要嫁给了他,就是他第四任媳妇儿。
他前头的三个媳妇儿,通通给他喝醉酒后打死。
我当然不嫁。
怀里揣上几个窝窝头,我转身往山里跑。
我知道山里有土匪寨,我想,我去当土匪我也不嫁。
我在山里转悠数天,没有找到土匪寨,吃光了窝窝头,将要被饿死之际,一颗青涩的果子砸在我脑袋上。
我捂着脑袋抬眸,树枝上坐了个粗布短褂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看我,像在看一具尸体,“小丫头,在林子里转什么?不怕遇到土匪么?”
我把那颗果子囫囵吃完,皱巴巴一张脸,我说,“我不怕土匪,我去当土匪的。”
脸被果子酸皱的,我如今都记得清楚,那颗果子有多酸。
男人打量我甚久,挑着眉忽而一笑,“山里不缺土匪,倒缺个压寨夫人。”
我看过话本,知道压寨夫人是土匪头子的媳妇儿。
我犹豫很久,问男人,“土匪打媳妇儿吗?”
男人说,别的土匪他不清楚,但他不打媳妇儿。
我于是点头答应他,“那当压寨夫人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