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打算说什么,你想干什么,你不要犯轴啊!”俞美莲追在后面道。
不犯轴,他就不是纪春山了。
这天,纪春山和纪成锋终于面对面坐了下来。
纪成锋一进门,见纪春山坐在沙发上,心里便发出一声冷笑,果然是欲擒故纵嘛,前面三天刻意让他扑了个空,现在见他要走,不又乖乖亮出底牌了吗?
只是他没想到纪春山的底牌会是这样。
纪春山开门见山:“纪先生,他们说你是我的父亲,但在我的认知里,父亲是应当陪伴孩子成长的,而我们这十几年却并没有见过面,所谓父子之情当然无从说起。”
“蒙你照顾,这些年给过一些生活费,但你也看到了,它们好像并没给我创造什么美好生活,反倒因为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我的成长过程充满磨难。我不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但如果想叫我知恩又或叫我图报,实话实说,有点强人所难。”
“听闻你的家庭内部出了点困难,我表示遗憾,但正如刚刚所说,你的家庭,跟我是没有关系的,我不愿意掺杂进别人的家事,这不礼貌,还请谅解。”
“如果纪先生因为这番话恼羞成怒,想要停掉我的生活费,那也悉听尊便。你常年在美国可能不知道,这些年国内经济发展很快,各项补助政策都很到位,我可以申请贫困补助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不至于到辍学的地步,不需要你多费心了。”
这篇话很长,却是一口气不间断说出来的。
大概在心里积压了很久很久。
一个少年对他生而不养、十几年素未谋面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的控诉。
听来冷漠,却已极尽礼貌克制,用尽一个人的良好教养。
俞美莲端着水果出来,只听到最后一段“停掉生活费”,立马做出了不礼貌不克制的反面示范,当着纪成锋的面发起疯来:“你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停掉生活费,那是给你的钱吗,那是给老娘的卖身钱。”
钱继民清咳一声,他是万万没想到,原以为年轻好拿捏的少年,居然是这么一个刺头。他偷偷去睇纪成锋的神色,还好,只是微微不悦,并没有愤怒的迹象。
俞美莲被这一声咳嗽提了醒,又挤出几分笑脸,俯下身来哄纪成锋:“纪总,小孩子说气话,您别当真,您看这孩子多有出息,高考整个凤城第一名呢,这么优秀的孩子怎么能停掉生活费呢……”
可不是么,停掉生活费,她拿什么去赌?纪春山可以申请补助,她可申请不到,去饭店给人刷盘子?那不活生生要了她的命吗!
她可算明白早上纪春山那句“你不要后悔”是什么意思了,早知道就让他去公园看老头下棋了。
房间的气氛已经到达某种临界值。
一些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同一个空间里涌动。
纪成锋和纪春山的冷静对峙,各自揣测着对方的底牌,不露声色。
钱继民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在心里推演失败和成功的各种可能,计划着下一步的动作。
俞美莲的情绪全写在脸上,现在什么继承人不继承人都已经是次话,重要的是保住每年五十万的生活费,这可是当年白纸黑字协商过的,断不能因为纪春山几句话而推翻。
她想好了,倘或纪成锋敢反悔,她就去告,告他当年□□她。
暗潮涌动,蓄势待发。
打破这剑拔弩张氛围的人,是纪成锋。
他笑了起来。
站起身,向钱继民道:“继民,看样子,我们是白飞一趟了。”
钱继民也跟着讪讪一笑,倒是放下了心里的忐忑,因为他从纪成锋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赞许。
这个儿子即便再硬再愚笨,送到眼前的金钱和权柄都不会要,但到底有一样是令他满意的——他像他。
他当年揣着做买卖攒来的第一桶金,不顾劝阻去深城买房买地,靠的不也是这股劲吗?
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喜欢儿子像自己。
他临走时甚至拍了拍纪春山的肩膀,饱含深意递过去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要是想通了,可以联系继民,也可以联系我。”
说着便要出门去。
俞美莲追上去,想问清楚生活费的事,被钱继民一个眼神拦住了,那意思是“放心吧,钱少不了你的”。
她放了点心,又去拎纪春山的胳膊:“你去送送啊。”
纪春山不动,只坐着睨她:“我现在可以去看老大爷下棋了吧?”
俞美莲心想,祖宗,全他妈是祖宗,她上辈子就欠了姓纪的。
迈巴赫缓缓使出小巷,俞美莲站在车屁股后头,把手都快挥断了,用可以吼出的最大声响道:“慢走,春山会好好学习的,下次我们娘俩去美国探望您。”
钱继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女人谄媚到扭曲的身形,不禁笑了笑,真有意思。随即又向后座的纪成锋道:“纪总,就这样走了?”
纪成锋若有所指地说了句:“还没到时候。”
还没到时候。
还没到彻底放弃纪霆山的时候。
也还没到纪春山开窍的时候。
他从商多年,最懂得天时地利的重要,牛不喝水,就决不能强摁牛头。
纪氏集团再后继无人,也绝不到他上赶着求人的时候,他愿意等,等这个尚未出世的小子,见识过金钱的伟大后,亲自低头来求他。
直到迈巴赫消失无踪迹,纪春山才从房间出来。
一同探出头来的,还有对门的钟似薇。
她坐在窗前偷偷观察了一早上,早在俞美莲追着田苒去骂的时候,她就在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