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安然微微惊讶。
两个小区之间隔着文衡大道,那是一条交通相当繁忙的马路,中间绿化带栽种着勒杜鹃——一种生命力异常蓬勃的植物,花期特别长,可以说,一年四季,总能看见开着花的勒杜鹃,不是这里的勒杜鹃开着花,便是那里的勒杜鹃开着花。
珺尚在文衡大道以西,安然住的地方在文衡大道以东,距离如此近,她和宋黎应该会有很多生活轨迹重迭的地方。
“很近,是不是?”
“是啊。”
“我们肯定逛过同一家超市,去同一家餐厅吃过饭,在同一家咖啡店买过咖啡。”
“毫无疑问,可能还在某条青砖路上擦肩而过——以前我们没有注意过彼此。”
“也许是时机不对。”
他看到她的眼睛眨了眨,接着被笑意慢慢染透。她没有看他。
“我住八栋1单元六楼,你呢?”他突然说道。
“我也是。”
安然看着宋黎嘴唇微微张开的惊讶表情,扑哧笑了。
“开玩笑的?”
“不,是真的。”
他们坐在高大的芒果树下,慢悠悠地喝着清甜的椰子水。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贴心地带走夏天的炎热,云朵飘飘然地陪伴着蓝天,阳光晶莹剔透。
至少有五年,安然没有得过感冒。她经常锻炼,饮食健康,作息规律。她的身体素质非常好。这场感冒来得猝不及防,像走过寻常熟悉的街道,却被高空抛物伤到一样,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为什么会感冒呢?安然昏头昏脑地想,并没有着凉啊。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她会穿一件薄羊毛开衫保暖,喝温开水。
最近气温持续在三十度以上,也没有骤然间大降温。
早上,她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起床,抓起手机看时间,发现时间早已过了八点时,被吓了一跳,但几乎是立即,她注意到了时间下面的小字——星期六,然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辰时对他们感情的背叛,这件事深深地打击了她,让她对工作不那么上心了,当然不仅仅是工作,还有生活。但工作毕竟是工作。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不对劲。
在生病的时候遇上放假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她这样想着,把自己塞回了被窝,迷迷糊糊地回忆可能导致患感冒的细枝末节。很快思绪被排山倒海的困意淹没,她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间已经指向了下午三点十五分。
睡眠没有让她好起来,她更不舒服了。她挣扎着起床,到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满杯温开水,大口喝干净。
没有流鼻涕,喉咙不痛,不咳嗽,这些感冒通常有的症状,她一个都没有。脑袋也不痛,只是昏沉,像有把千斤重锤压在头顶,没有力气,除此之外就是说不出来的难受,非常难受。
安然摸了摸额头,有些烫,她找出体温计,给自己量了体温,三十八度。
如果说她有五年没有得感冒,那么她至少有二十年没有发过烧了。
外面太阳白得刺眼,天空蓝得诡异。她感觉自己和外面亮堂的世界格格不入。
“怎么回事?”她对自己轻声说。
接着她摇了摇头,把体温计放进抽屉,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是被电话吵醒的,电话声一直响,一直响,不屈不饶。安然睁开眼睛,屋子里全黑了,她适应着黑暗,琢磨会是谁打来的电话?会不会是家里的紧急来电?想到这种可能性很大,她加快了动作,起床,穿鞋,虚弱又急切地朝手机所在的客厅沙发走去。
人到中年,上有老人,下有小孩,都没办法安心生病,安然自嘲地想,这时候倘若有个温暖的人在身边照顾自己,为自己撑起整片天空,处理生活中一切重要的不重要的事情,该有多好啊。
只有一个人的话,如果他倒下了,他的世界也就塌了。
所以,为什么生病的不是辰时?
是宋黎打来的电话。
安然仅仅犹豫了一秒钟就接听了。
“喂。”
“你感冒了?”
安然一点不奇怪宋黎能听出她感冒了,并不是鼻音出卖了她,她没有鼻塞,是声音里的有气无力。
“一点点,不要紧。”实际上,这场感冒很重,安然现在半条命都没了,想睡觉,不想说话,一整天没吃东西,全身力气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管子抽走了,身体软得像皮筋。
“看医生没?”
“没有。”
“吃饭没?”
“吃了。”
“有吃感冒药吗?”
“感冒不用吃感冒药,谢谢你的电话,再见。”
安然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关了震动,倒扣在茶几上,她完全不用接这个电话的。她没有开灯,她不需要灯,她在黑暗中沉默地坐着,身体歪在沙发上。
接着,温暖的眼泪流出来,顺着脸颊,试探着一路往下蜿蜒。她抬手几乎是恶狠狠地把眼泪擦干净。这是软弱和无能的眼泪,她想,她是如此依赖辰时。
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啊!她恼羞成怒地命令自己。
然而过去日子里那么多快乐的事情都不能让现在的她快乐起来。对她而言,她的生活,从十八岁到现在三十六岁,整整十八年的生活都有辰时的陪伴。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全都是关于辰时的。
十八岁那年,她独自一人去大学报到,辰时在人群中看见了她,从此他总会找各种机会出现在她面前,他们两个的人生轨迹随着关系的逐渐加深,重迭的地方越来越多。
她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