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悔恨将何益,肠断千休与万休。
番红花味道清淡,极似菘蓝,有人就是利用这一点,蒙过了谈姑姑的眼睛,将镯子掉包,害我小产。
真是防不胜防,因那次梦魇,我对番红花极其戒防,甚至太医院和司苑局的番红花都已被我下了命令,移出宫去,怎的还有人敢偷偷种植,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可是我心慈手软?没有将宫中番红花全部烧毁,只是暂时移到宫外种植。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要在宫中生存下去,就不可以心存善念是么?必定要心狠手辣是么?
此番无论是谁害我皇儿,我都绝不放过,即便是太皇太后,我也定要她陪葬!
我强装镇定,“云袖,你可记得,本宫的这只镯子,是哪儿来的?”“这只镯子”,她思虑了一番,“该是娘娘与皇上大婚时收到的聘礼,抑或是,官家小姐送来的,奴婢记得这只镯子,娘娘当太子妃那会儿就戴着了。”“本宫要的不是应该,是肯定。”我淡然说道。
“是,奴婢这就去查。”我侧卧在榻上,单手撑额,双目微闭,甚是疲乏,等了许久,终待云袖回来。
“娘娘请看。”她竖起礼单,“这上面写的,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初六,永宁宫万贵妃送金丝镶边白玉手镯一对。”“一对?”我愕然,“这么说,这只沾了番红花的镯子早就被偷了?此事真的是愈发蹊跷了,本宫原以为
将送镯子的人找到就好办了,没想到竟查出个这样的结果。”我紧按眉心,此事不知该从何查起,自我见到这只镯子时,就只有这一只,且还是在我当太子妃之时,万贵妃已病故一年之久,即便是记恨我,也没有机会在镯子上动手脚。
“娘娘的身子还未痊愈,不宜操劳的,此事不如就交由东厂的人来调查,娘娘还是养病要紧。”我长吁,“不可,此事尚未有进展,若是叫怀恩来查,定要惊动皇上和太皇太后,到时倘若毫无线索,本宫岂不是难堪了。”“那就算是娘娘要亲自调查此事,也得养好身子才行啊,娘娘小产不过几日,身子还虚弱得很,怎可这般操劳,谈姑姑方才走时也同奴婢交待了,要娘娘好生歇息。”她亦长吁,“而今宫中上下都在议论娘娘小产之事,其中称意外者居多,真凶此刻定是毫无防备之心,不论娘娘何时彻查此事,都为时不晚。”“万贵妃万贵妃,怎么什么事都与她撇不清关系,死了一年多了,还这么阴魂不散1我愤恨说道。
忽的一番怔忪,我恍然,“云袖,你可还记得永宁宫的掌衣,她伺候万贵妃十几年,想来她也帮助万贵妃害死不少皇子,害人小产,于她而言,可是家常便饭。”“娘娘是说陆蕲艾?”“对。”“据奴婢所知,万贵妃死后,永宁宫所有的宫人太监,均被分往几位太妃宫中伺候
,而陆蕲艾,因万贵妃为她而死,本是要被先皇处死,只是不知,她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娘娘为何还要救下她?”我直直起身,扬唇轻笑,“本宫留她去西宫,自然是让她去享乐的。”“享乐?”“那些被先帝抛弃的妃子们,之所以会落得那般下场,大多数还是拜万贵妃所赐,她是万贵妃的心腹,自然也做了不少落井下石的好事。本宫留着她的性命,让她去西宫,伺候那些曾与她有过不共戴天之仇的主子,比起死,这似乎更痛苦些。”她似有所悟,“娘娘这招用得真是妙。”“只是不知,本宫小产之事,与她到底有没有瓜葛。”“娘娘,陆蕲艾生性争强好胜,您当初那样惩罚她,她定然记恨您,如此说来,她要害您,也有说法。”她顿了顿,“且当初她还是万贵妃最熟悉的人,若想偷取镯子,绝非难事。”我不经意攥紧手心,“去把本宫的斗篷拿来,随本宫去西宫。”“是。”西宫:
推开残败的铁门,院前空荡荡的,唯见陆蕲艾一人拖着庞大的扫帚,这娇小的身子,看起来,愈显笨拙。
云袖扶着我从容踏进,轻声提醒,“娘娘,您小心点儿。”惊得陆蕲艾猛然回神,此人果真是机警,瞧见我至此,虽是惊愕,却故作镇定,悠悠福身,“奴婢参见…太子妃。”这一声“太子妃”似是有意做作,且说话那口气,叫人
不得不怀疑。
“太子妃?”我假笑一声,“蕲艾姑姑,你该不是在这儿呆得久了,记性都差了?”“娘娘这话说得可就不好听了,奴婢记性再差,也定然不会忘记当初娘娘的救命之恩哪。”我举步走近,上下打量了眼前的这个陆蕲艾,可是与去年见到那个,大相径庭埃“一年不见,蕲艾姑姑憔悴了许多啊,怎么,在这儿吃的没永宁宫的好?”我掩面讽笑,“瞧本宫这记性,都给忘了,蕲艾姑姑这会儿是个下等的宫人,吃得自然要差一些。”“不过,本宫还有一事不明,蕲艾姑姑在永宁宫时是万贵妃的爱犬,这会儿到了西宫,也该是条听人使唤的走狗,怎么就没那会儿嚣张了?”她亦冷笑,“娘娘说笑了,奴婢在西宫,过得反倒要比在永宁宫自在些,这还多亏了娘娘。”云袖疾步走近,附在我耳边,要我注意院中的梧桐树,怔了片刻,我便悠悠走去,陆蕲艾亦是跟了来,却是被云袖出手挡住去路,只得留在原地,惺然又悻然。
果真见树下倒了些药材的残渣,我躬身欲捡,却不想被云袖拦住,“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还是奴婢来捡。”“娘娘您看。”我凝了一会儿,“果真是番红花。”“娘娘……”我咬牙切齿,终是缓和一笑,转身道:“蕲艾姑姑当真是在西宫呆得久了,外边儿吹的什么风你都不知道了,这可不
像你的作风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听不懂埃”“本宫下了懿旨,宫中不得种植番红花,这个,蕲艾姑姑可听说过?”“奴婢久居西宫,孤陋寡闻,怎会知晓娘娘下的懿旨,此番娘娘告诫,奴婢定当谨记,至于云袖姑娘手中的番红花,是几个月前周婕妤患疾时奴婢向太医院要的。”“哦?当真是几个月前的?”“是。”“可本宫瞧着,倒是有些像前几日的,若是几个月前的,想来该生霉了呀。”“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传先帝的周婕妤来为奴婢作证。”“作证?”我轻笑,“蕲艾姑姑言重了,不过是残渣,还不至于要审讯。本宫今日来此,只是想来向你讨教讨教。”这个陆蕲艾,拿先帝来威胁我,周婕妤是先帝的人那又如何,在我面前,照样得低声下气。
我从袖中取出沾了番红花的白玉镯子,“不知蕲艾姑姑可还记得这只镯子。”“娘娘怕是问错人了,奴婢记性差,对这只镯子,没什么印象。”这镯子是去年万贵妃送的礼,她怎会不记得,如此可见,镯子定是她偷来的。
我转过身去,一声轻笑,“去年本宫与皇上大婚,这只镯子就是万贵妃送的,可本宫记得,当初万贵妃的礼单上,写得清清楚楚,金丝镶边白玉镯子一对,可本宫收到的,只有这一只,当时万贵妃最亲近的人,便是你。”我回过身,“所以今日
本宫来找你,就是想打听打听,这另一只镯子的下落。”她怯怯,“娘娘,此事,奴婢早已忘在脑后,奴婢,不记得了呀。”“这么说,你是要本宫对你严刑拷打了?”我侧目,“云袖,偷盗宫中宝物,论罪当如何处置?”“剁手跺脚,挖眼挖舌。”陆蕲艾忽的跪倒在地,“娘娘,奴婢招,奴婢什么都招,只是求娘娘,不要杀奴婢,不要剁奴婢的手啊,娘娘,奴婢什么都招,什么都招。”坤宁宫:
此事绝非陆蕲艾一人所为,或有同谋,或受人指使,此次我将太皇太后和太后请来,又将坤宁宫上下全部召来,就是为让陆蕲艾当面指出那个同谋,抑或是主谋。
“去年皇上和娘娘大婚,万贵妃吩咐奴婢将这对白玉镯子送到端本宫,奴婢眼红,就私自将其中一只镯子扣下,据为己有。前些日子奴婢一时大意,将镯子拿出来把玩,不巧被先帝的周婕妤看见,周婕妤说奴婢偷窃,要告发奴婢,还以此来威胁奴婢与她同谋,谋害娘娘腹中的皇子。后来奴婢再拿到镯子时,镯子已被她用番红花水泡过,她要奴婢收买娘娘宫里的宫人,将镯子掉包,以达目的。”樘紧蹙眉心,“喜子,传周婕妤!”“是,奴才这就去通传。”“你收买的那个宫人…”我强作镇定,“是谁?”“是…”她忽的伸手指向站在右侧的宫人,“秋娘!”忽见秋娘慌
忙摆手,“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跪下!”太皇太后猛然拍案。
这一声拍案,惊得四座回神,再抬眼时,已见秋娘拜倒在地,一脸委屈可怜的神情,“皇上明鉴,奴婢什么都没做,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啊,皇上!”忽又指向陆蕲艾,“是她,就是这个贱人,她污蔑奴婢。”“娘娘,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娘娘…”她跪地缓缓靠近我,忽的一把抱住,“娘娘,求您相信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本宫待你不薄啊。”我仰头长吁,“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娘娘,不要啊,娘娘饶命啊,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娘娘,娘娘明察啊……”就在这一瞬,周婕妤从容走进,面色僵硬,却是镇定自若,丝毫没有胆怯,或许,她早已将世俗看得透彻。
方想问及,就让太皇太后抢了先,“周婕妤,可是你指使陆蕲艾用泡了番红花水的镯子谋害皇后腹中的小皇子?”“是。”“为什么?”我淡然苦笑,“周婕妤,你当初恐吓吴太妃,本宫饶你一命,今日你就这样报答本宫对你的恩情?”“没有为什么,只因奴婢是个疯子,娘娘要杀要剐,奴婢绝无异议。”我缓步走近,“你可是受了谁的指使?”“没有,确是奴婢吃里扒外,勾结陆蕲艾谋害皇子,并无人指使。”“当真没有?”“是。”莫不是王太后又拿
她弟弟的仕途做威胁,叫她不敢说出主谋。
“娘娘小心!”云袖一把护住我,只那一瞬,瞥见周婕妤拔出怀中匕首,猛然刺向自己的腹部,霎时,鲜血溢了四座。
忠仆难得,周婕妤宁愿死,也不愿供出主谋,抑或是为了她弟弟的仕途性命。
瞧见周婕妤血溅当场,陆蕲艾更是惊恐,血,已然溅到她的手上,脸上……
她重重磕下头,“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奴婢此次皆是受了周婕妤的指使,皇上,不要杀奴婢,皇上,娘娘,饶命啊。”我拂袖,“把她拖出去,杖毙!”“不要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饶命啊,饶命啊娘娘……”苦苦哀求之声渐渐淡去,是不是也意味着一个生命在渐渐离去,来到这个是非之地,我真的从未想过要取人性命,可是,也只有我,才会将人心看得这般美好。我以为,我不犯人,人便不会犯我,可最终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这样想,只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