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謝泓撫著那優雅光滑如玉的下頜,淡淡地望著天邊的明月,又道,「鬧鬼的宅子住著可不好,只是她那麼聰明,又想著和我劃清界限,我該如何才能讓她遷居?」
這話一出,謝同也不禁啞然。
那位姓巫的小姑像是要與自家郎君劃清界限麼?
那日她可是和郎君在一起共度了整個午後啊!郎君硬是沒有走啊!
謝同舔舔唇,道:「郎君此言差矣,那位巫小姑,自從郎君一別,可是整日對您的七弦琴睹物思人。」
至於那把花椒,被巫蘅送入了廚房,這就不好細說了。
當然,巫蘅在院中對少年檀羽多有言語相戲,這就更不好在郎君面前說了。
謝泓笑而不語。
巫蘅對他用情多少,他無從知道,但一開始,她刻意在自己面前偽裝輕浮,迫他厭棄於她,又以男裝相見,請他不要調查她的身份,他便知悉。
那個有三分狡賴的婦人,她對他的心,全然不足以令她與自己相攜此生。
謝泓這般笑過之後,不知念及什麼,眉眼輕痕仍在,但目光卻微微冷了下來,「既有凶煞邪祟之說,那定是出過事情。有人裝神弄鬼。」
他吩咐道:「你命人私下裡告知她那兩個老僕,那兩人是精於世情的,讓他們暗地查清楚,到底何人在舊宅搬弄這些玄虛。」
謝同無奈地又應了一聲,他心裡想著:哎,郎君哎,您不就是心裡擔心這邪物沾到那巫小姑的腳上嗎,您都說了是有人故弄玄虛,還這麼憂心忡忡。哎。
轉眼巫蘅又得到了另一條消息。
檀羽聽到了外頭的風聲,便事無遺漏地告知她:「桓七郎這幾日精神倦怠,有人投貼一概不回,連著幾日流觴宴不曾應答。」
謝氏的人,於這建康城中,到底不能把只手探入桓府內部。
「那桓七郎對巫嬈許諾的納妾一事……」
巫蘅一頓,檀羽皺眉道:「桓七郎稱病了,納妾一事暫緩。桓君本來氣怒,因這事要重罰於七郎,只怕這拖延的法子也是桓夫人想的,也可暫時保全九郎之情,不至於先兄弟鬩牆。」
「桓七郎病了。」巫蘅怔忡不解,重複了一句。
檀羽說這是假,但巫蘅卻隱約覺得,也許是真的。
這話說完,檀羽聽到門外一聲唿哨之音,他恭謹地抱劍退去,待出門不過一盞茶功夫,他又折回來,嘴角一揚,道:「女郎,我家郎君約你,明日午時水榭一會。」
「他准我出門了?」
檀羽嘴角微微上挑,他臉紅地說道:「他可不曾給女郎下過禁足令的。」
她發現,這個檀羽和自己說話,少年羞澀,還真輕易便面紅耳赤,宛如帶露桃花。這少年的心思真單純啊。
翌日,巫蘅仍然小郎裝束,一頭墨雲般的青絲半束,雙眼璨璨,她走出門去,流風飄裳,倒是說不出的秀美。時辰尚早,她便沿河休憩了一陣,這清河兩畔都是兩排青絲蔥蘢的翠柳,無數道珠簾參差披拂,笙歌淡入風中。
巫蘅看得痴怔了,慢慢地,她負起了手來。
那沿河的風景,是一路綿延的蓊鬱繁華,歌台暖響,舞女美人,絲竹管弦嘔啞,吹盪出綿綿靡靡之態。這便是建康人徜於富貴鄉、安逸享樂的盛景圖卷了。
她等了許久不見謝泓的人,心裡微微泄氣。
但這時候,身後忽地有什麼物事砸中了自己。
正擊在她膕窩處,巫蘅險些腿一軟,她低下頭,地上骨碌碌滾開一隻又白又粉的桃子。當下,她雙眼一直。
她回過頭來,正見一個杏子色留仙長裙的小姑,臉頰粉怯怯的,手裡舉著一隻鮮美的桃兒,見她突然眼光直直地看去,登時臉色更暈紅了。
巫蘅一愣,那小姑躲閃著目光,羞怯而勇敢地玉手這麼一揚。
登時,又一隻桃兒砸在了她的鼻樑上。
巫蘅真傻了。
這是——
巫蘅想到一種不太可能的可能,本想虎著臉將少女喝退,只是眼光忽地悠悠瞥見謝氏從容而來的馬車,正逢楊柳陰里而來,她便眉梢舒捲,極溫柔地問道:「小姑娥眉曼睩,何所思?」
「我……我……」那小姑登時臉色漲紅,又激動又羞澀地說道,「郎君容姿秀美,儀態萬方,我、我有愛慕之心,願與郎君,結伴同遊碧湖……」
少女粉面嫣然宛如春日遲遲里嬌嫩不勝的花苞。
巫蘅一嘆,沒曾想自己什麼時候竟惹上了一筆桃花債。
這筆債欠得風流,又不大好還上。她雖扮作男人,但骨子裡畢竟是一個未出閣的小姑。
正猶豫著這當如何是好。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琴音般清潤動人的聲音,「小郎君真好姿儀,遠望之如白芷幽蘭,君子之骨,我也正想與小郎一道游湖。」
這是謝泓的聲音。
巫蘅向他看去,那個白衣郎君,舍了一眾隨從,獨自踱步而來,他所立的光影,瞬間跌出紅塵之外。她從未見過,有哪一個人能真把這從容優雅刻入骨子裡,這等風華,才是當世人所景仰的風骨吧。
慢慢地,她雙眸一低。
少女眼直地望著這個白衣郎君,又回頭戀戀不捨地望了眼巫蘅,凌波妙目微轉,不知思量著什麼。
但巫蘅並不想落了下風,她正要開口答應那小姑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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