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田济的质问已经颇为直白露骨了,那句看似有意无意的“契塔使团的来访”,简直就是在指着石承的鼻子问你一个契塔丹师挑这个节骨眼来此,究竟是何居心了。
石承相当不爽,他现在越觉得以前的一次闲聊中,迟冬华跟他说过的一句玩笑话颇有道理,“在很多魏国人的眼中,五万万契塔人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凑在一起扎堆商讨怎么把大魏帝国从霸主的宝座上踹下去,每一个契塔人都是契塔官府的探子,他们的脑袋通过某种邪恶的暴君秘术与官府那边的掌控者直连。”
“我真是……!”之前就在西漠国受尽白眼的石承忍不住心中大骂了一句,“入境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还有我们国家的使团造访岭南州这件事情。”
尽管心中很不舒服,但石承表面上还是一副彬彬有礼、和蔼微笑的士人模样,“孟掌院,石某是丹师,也是一介生意人,自然是哪里有生意去哪里,可未必是哪里有热闹去哪里。”
“石道友远道而来,可能对霏露城的近况不是特别清楚。”孟田济的表情严肃了一些,“这座城里当然不缺生意,但道友作为一个外来人,须得分清楚,最近这个当口儿,有些生意可以做,有些生意是做不得的。”
见石承想要说些什么,孟田济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老夫对道友并没有成见,今日讲这些话也是好意告诫罢了。本届燃灯剑会,甚至都改了已经传承数百年的旧名字,足见其意义非同小可,老夫自是没有兴趣盯着石道友这样的远方来客,但是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此言一出,心中有些气恼的石承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认真地打量着桌对面的老者,对方方才说出的那句话,提点之意竟似多过刁难。
“今时不同往昔,这一次的燃灯剑会上,最不缺的便是旁人挑剔的眼睛,言行一致,方能和衷共济,左右逢源,只会贻笑大方。”孟田济神色庄重,语气平缓淡然了下来,却更显意味深长。
石承愣住了,他的心头突然冒出一个莫名的想法,孟田济的眼睛虽然一直看着他,但此前的一番话却未必是冲他石承而来。
洛绒儿笑了笑,柔柔地清了清嗓子,道:“言行一致,是强者的特权,世上的大多数人,不过是夹在强者之间的浮萍,可未必能如强者那般洒脱处事,孟掌院还是不要对石道友过于苛责了。”
孟田济轻叹口气,“老夫也只是直言相告罢了,我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昔啊。”
吴能将口中撑得腮帮子高高鼓起的茄汁煎肉糜咽了下去,一头雾水地看这看那,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之前话一直不算多的米道通露出了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
“道通,你笑什么?”孟田济面色有些不悦。
“孟兄,今时确实不同往昔,现在也不是能强行逼人站队的时候了。”米道通神色平静,随后他看了看石承,又看了看神色有些尴尬的洛绒儿,又看了看一脸不忿却又有些无奈的孟田济,连忙打了个哈哈,“嗐,今天故人相聚,讲这些煞风景的事作甚,剑锋大会……哦,燃灯剑会不日就要开幕了,洛姑娘,你们临月城当真不派些年轻才俊上台亮亮相?人家山河洲帝国这次可是派了一大批修士来参赛的,虽然水平也就那样,但怎么说也赚了个热闹。再过两日,可就过了能报名预赛的当口了。”
“临月城国小民寡,而天下英雄众多,所以就不上台露丑了。”洛绒儿甜甜一笑。
米道通看似不以为意的笑笑,然后举起手中的白玉酒杯,转向孟田济那边,“预赛开始的第二日,便是例行的遗世塔大典了,今次遗世塔祭典并非守塔家族司徒家主持,而是被太子殿下委任孟兄亲自主持,小弟就期待着一饱眼福了。”
孟田济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自谦而又自信地答道:“这是第一次由我青云宗在遗世塔这一岭南圣地同时主持祭祀大典和武会,不仅是太子殿下,本次燃灯剑会的祭典更是被陛下及朝堂诸公寄予了厚望,江湖之中,也有很多道友翘以待,孟某自不会辜负朝廷和诸位江湖同道。”
坐在主座上的洛绒儿却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心中疑窦丛生,她总觉得米、孟二人似乎知道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之事,毕竟历代遗世塔祭典的流程都是大同小异,尽管这项大典的象征性意义很强,但是就算再怎么调整其流程,难道还能玩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花活不成?
就在洛绒儿思忖着该如何打听一二时,石承突然笑着开了口,“石某虽久居西陆,但也听闻遗世塔大典开始前一日,遗世塔所在的圣地会在晚间举办一场盛大的灯会,若能一饱眼福,便不虚此行了。”
在场众人闻听此言,均是心中雪亮,石承虽然说是向往灯会,实际上是在探探众人的口风,看看自己能不能混进燃灯剑会的举办地逛上一圈。
孟田济不置可否,脸上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表情。
米道通笑了笑,很爽快地回应道:“祭典前一天,圣地是不限制访客参观的,本来这场灯会就是给江湖朋友们的一个聚会庆典,石公子若有兴致,给圣地大门的看门人交些香火钱后直接进去便是。”
“当然,遗世塔那边石公子就不用想了。”米道通补充道,“灯会的那一天,孟兄会在沐浴后,于卯时进入塔内斋戒,一直闭门祷告至次日午时祭典开始之前。也就是说,从灯会那天早上到第二天大典结束前,遗世塔那边是闭门谢客的,而且也会有护卫重重把守。”
“感谢米先生告知了。”石承道了谢。
话题转到遗世塔祭典后,适才酒席间的尴尬气氛也渐渐地缓和,推杯换盏之间,夜也渐渐地深了。
洛绒儿没能从米道通和孟田济的口中打探到更多的隐秘消息,见到天色已晚的她也只得和众人欢笑几声后,最终结束了这场晚宴。
孟田济彬彬有礼地道别后,便头也不回地自行离去了,米道通温笑着又和大家简短地客套了两句后,才紧跟着孟田济告辞离开,只是离开前,他回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又看了看洛绒儿和石承二人。
石承见两位客人都已经离开,加之天色已晚,便也拉着铁面和嘴里还塞着肉菜的吴能起身告辞了。洛绒儿并未多做挽留,她很得体地微微一笑,和石承约定来日再见后,石承三人也告辞离开了。
看着石承三人身影在甬道内消失后,洛绒儿脸上的微笑终于消失。
“领队,这次燃灯剑会,绝对远不止魏国人对外宣传的那么简单。”洛柠侧身靠近洛绒儿,低声说道。
“那是自然。”洛绒儿的脸色有些凝重,“看架势,米道通和孟田济多少都知道些什么,尤其是孟田济,身为祭典主持的他甚至可能知道魏国君臣的全盘计划也说不定。”
“那我们怎么办?”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们都记好了,如果遇到什么突状况,一定要及时向我汇报。要谨记,我们临月城,既不能离契塔人太近,也不能离魏人太远,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洛绒儿郑重地吩咐道。
洛柠、洛一甲、吴懈齐声应诺。
“阿柠,甘谷镇的案子现在进展如何了。”
“我还未来得及和您通报,就在宴席开始前,我已经接到了下面人的密报,当地的魏国官府以能力不足以调查此案为由,准备将洛升的案子上报到州衙定夺,他们原则上同意我们暗中派人参与调查此案,但要获得魏国朝廷的许可才行。”
“不管怎样,这件案子必须一查到底!不光是派人去甘谷镇查,老家那边也要派人调查洛升离开临月城前的举止动向。”洛绒儿强行按下了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感,“洛升的死过于蹊跷,完全出乎我们此前的计划,按理来说,没有哪个高手会无缘无故地亲自来取他这等小人物的命。起码,我们要查明凶手杀害他的动机。”
“属下明白!”
“这件事便暂时交给阿柠你全权去办,我也会尽快上禀家主,寻求家主大人的意见。”洛绒儿点点头,随后看向吴懈,“吴懈。”
“属下在。”吴懈直身待命。
“礼物既然已经成功送到岭南,那家主大人此前拟定的计划就全乱了,为今之计,可能需要我们多多拉拢那个石承,这两天我会备好一份礼物,到时候由你送到那石承下榻的客栈,邀请他作为我们的客人,一同观礼遗世塔祭典,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那个石承……总是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绝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也绝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平易近人,和他打交道,你要留足心眼,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吐出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