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連生著接過來:「多謝龍少爺。」
龍嘉林自認一個紅包買通了一枚眼線,心滿意足在座位坐定,與沈玉桐一同回了沈家花園。
但眼線是一回事,拈酸吃醋是另一回事。
這日晚上,想著沈玉桐和佟如瀾那知音的模樣,繼而又想到,自己不在上海的日子,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人,霸占沈玉桐身邊的位置。於是洗完澡,便摸進沈玉桐的房間,跳上他的大床。
沈玉桐正在看書,見他跟個巨型猴兒一樣躥上來,抬眼問:「有事?」
龍嘉林靠在床頭,與他並排半躺著,道:「小鳳,我準備跟我爸爸商量,讓我回上海,軍營里都是些粗俗莽撞的丘八,實在是無的很。」
沈玉桐笑:「我看你現在就是個丘八。」
龍嘉林道:「我說真的,我還是想天天跟你待在一起,等這次回去,我就跟我爸爸說,實在不行,裝病也得裝回來,反正最遲不過這個春天。」
沈玉桐將書放下:「你們爸就你一個兒子,把你帶在身邊,是讓你跟他多學點做事,你躲在洋場當少爺怎麼行?」
龍嘉林哼哼唧唧道:「我不管,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
沈玉桐道:「多大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
龍嘉林道:「你都不知道在軍營里有多苦。」說著他扯下睡衣衣襟,指向自己胸膛,「看到沒?這都是這幾年落下的傷。」
沈玉桐目光落在他胸口,那上面赫然是幾道猙獰的傷疤,他微微蹙眉:「小龍,你這是怎麼弄的?」
龍嘉林見他表情里流露出的關心,愉悅地彎唇一笑,將衣服拉上去,道:「放心,不是槍傷,大都是之前在講武堂跟人練手留下的。」
沈玉桐點點頭:「不管怎樣,你要注意安全。」
「要說安全,那肯定是租界最安全。那你為何不支持我回來?」
沈玉桐道:「你們帶兵打仗的事,我也不懂。我不是不支持你回來,只是過了春天,我要去自流井開辦精鹽廠,不知要在那邊待多久,你回來我也不在上海。」
「啊?」龍嘉林微微一愣,「你要去自流井?」
沈玉桐點頭:「我們沈家本就是從自流井發的家,現在那邊還有兩口鹽井,在川鹽里依舊有一定地位。如今奉賢這邊的精鹽廠已經穩定,我和我大哥商量之後,決定去自流井也開辦一間精鹽廠。」
龍嘉林聽他這樣說,垂頭喪氣地耷拉下腦袋:「你不會一去就是一年半載吧?那我回上海休假都見不著你了?」
沈玉桐道:「我們現在都是大人了,得做大人的事,哪能像小時候一樣日日膩在一起玩。」
龍嘉林有氣無力地滑在枕頭,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那我今晚跟你睡吧!」
沈玉桐笑著踹他一腳:「兩個大男人睡一床像什麼話,被我大哥看到了又要說我,趕緊回你自己的客房。」
龍嘉林哼哼唧唧耍了會賴,到底還是沒能抵過沈玉桐的堅決態度,起身下床不情不願地離開。
正月十五一過,慶春班開箱,日子也就從熱鬧閒散的年味中退出來,恢復了平常的節奏。
去年沈家鹽運出事,雖然是以李思危的死而終結,但沈玉桉那趟北京也沒白跑,總理親自在報上發言支持鼓勵本土鹽商辦精鹽,擺脫「吃土的民族」之稱號。
上頭一發言,民意自然要跟上,傳統鹽商,不敢再隨意跟沈家作對,反倒是老老實實籌備轉型。沈家也不吝於分享精鹽的工藝技術,一時間舉國上下,興起了辦精鹽熱潮。
沈玉桐一面忙於奉賢鹽場的事務,一面著手籌備自流井的鹽廠。十天半個月才能回沈家花園一次。因為要陪年邁的老父親,回了家中,也鮮少出門玩樂,一個月能去聽一兩次戲已經實屬難得。
因而在入夏之前,他與孟連生也就偶然在戲院裡見過寥寥幾回。好幾次,想要約他一起吃頓飯,卻總被瑣事纏身,最終都只能不了了之。
當然,對於孟連生,他也並非一無所聞。即使沒有刻意打聽,也隱約聽到立小孟這個稱號。
不知從何時起,孟連生已經是不再不為人知的無名小卒。
這事其實還是要從李思危那樁事說起。因為除掉一個心腹大患,孫志東終於意識到孟連生雖然沉默寡言老實本分,但並不愚笨,甚至還有個聰明的腦瓜。漸漸的,他開始將越來越多的事情交給這少年辦。
而孟連生總是完成得很好,且不爭不搶不邀功,只默默做事。
孫志東身邊的兄弟,多跟他一樣,是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粗鄙莽夫,孟連生卻不僅能熟讀書報,還能說一些洋文,立在租界做生意,免不了要和洋人打交道,這實在是彌足珍貴。
照理來說,一個後來者太受重用,通常不是好事,況且孟連生還是個二十不到的毛頭小子,要讓立一幫莽夫以及其他各路人馬心悅誠服,原本沒那麼容易。然而也正是因為他年紀小,又生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為人謙遜和氣,反倒是讓人不會有任何防備,加上他對錢財不在意,總說自己上午老下午小光杆司令一枚,拿最少的錢做最多的事,還三不五時請兄弟們吃喝玩樂,光是帶著一眾兄弟包場看佟老闆的戲,都不止一回。
出來做事的男人們,無非是圖個錢財養家餬口,既然能從孟連生手中賺到更多的錢,又如何不心甘情願聽他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