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知及時抓住雙臂阻止,顫抖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沈玉桐望著眼前白髮蒼蒼的男人,因為生他晚,雖然自己才將將二十出頭,父親卻已臨近古稀之年,是個真正的老人了。
父子二人望著對方,雙眼含淚,都激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還是大少奶奶碧雲抹著眼睛,將兩人喚回神:「父親,二弟舟車勞頓,先回屋內坐著喝杯茶,慢慢再敘。」
「對對對,」沈玉桉走上來,附和太太的話,「先回屋吧!」
一家人嘩啦啦簇擁著沈玉桐,轉身走進大宅。
沈家花園已有二十年的歷史,當初沈行知在上海灘站穩腳跟,拿下幾十畝的地,建了這座西式的花園洋房。
雖是西式建築,但屋內陳設裝潢,處處都是中式傳統的奢華典雅。
一屋子人湧進來後,在棗紅色天鵝絨沙發依次坐定,興奮地圍著沈玉桐說話。
沈家門風清正,沈行知一生只娶過一個太太,夫妻恩愛,鶼鰈情深,直到太太過世兩年,才納了一個周姨娘服侍左右,幾個孩子兄友弟恭姐妹和睦,自然沒有尋常大戶家的勾心鬥角。
二公子留洋歸來,對於沈家來說,是個正經八百的大日子。連遠嫁南京的大姐,也帶著丈夫和三個孩子提前回到娘家。一家上下,除了在北京讀書無法趕回來的大侄子,都齊聚在沈家花園,為沈玉桐接風洗塵。
可見沈家二公子,確實地位卓然。
一別四年,見家中一切都與離開時別無二致,久違的熟悉感,掃去了沈玉桐這一路的舟車勞頓,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外面的世界再好,也比上家的溫暖。
何況,對沈二公子來說,這世上並不會有比沈家花園更好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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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啊,這篇文是感情流,所以不是風,但應該是個蘇文。
第4章雲與泥
這四年在英吉利,沈玉桐確實日日想家,想父親和兄姐,然而回到家中,面對沈家上下的熱情,也委實有點吃不消。
光是吃飯時,幾個姐姐只恨不得像小時候一樣,餵到他嘴裡,就讓他難以招架。畢竟他已經是個大學畢業二十一歲的青年,不再是需要被抱在懷中的稚兒。
為了給他接風,沈行知還專門請了滬上名角兒,來家中唱堂會。整座沈家花園,熱鬧得堪比過大年。
沈玉桐原本就舟車勞頓,被一家老小的熱情轟炸了一天,到了暮色降臨時,只覺精疲力盡,等戲班子登場,自己偷溜回了房間休息。
房間是提前收拾好的,床被還散發著陽光的清香。
雖然滿身疲憊,但躺在床上,卻沒什麼睡意,他聽著外面的熱鬧,心情說不出的舒暢愉悅。
片刻後,有人來敲門。
「進來!」他沒鎖門,懶洋洋開口。
進屋的是他大嫂的貼身女傭桃枝,當初走的時候,桃枝還是個十四五歲的黃毛丫頭,如今已然是大姑娘。
大姑娘酡紅著臉道:「二公子,大少奶奶怕你晚上沒吃飽,讓我給你送點銀耳湯過來。」
「放桌上吧!」沈玉桐失笑。
他哪可能沒吃飽,晚上吃飯,在一大家子的投餵下,只差漲破肚皮,這會兒還撐著呢。
桃枝嗯了一聲,偷偷掀起眼皮子朝床上半躺的人瞧了眼,只見他家二公子,穿一身湖藍色真絲睡袍,敞開的衣領子,露出一片白,暖黃燈光下的一張慵懶的臉,也是白淨無瑕,真真是戲本子裡出來的玉面郎君。
別說,歐羅巴還真是挺養人,二公子當年出去時,雖然也是漂亮人兒,但到底還是個孩子,哪比得上如今這般風采卓然。
大姑娘這樣想著,雙頰就更紅了,支支吾吾道:「那二公子你可別忘了吃。」
「好的。」沈玉桐對於小丫鬟的小鹿亂撞渾然不覺,只溫和應聲,說完又想起什麼似的,「等等。」
「嗯?」
沈玉桐從床頭柜上拿起一隻精美的盒子,起身走到桃枝跟前:「這是我從英國帶回的香水,你拿去和其他姑娘一起分了。」
桃枝欣喜地接過來道:「謝謝二公子。」
沈玉桐笑:「小玩意兒罷了,希望你們姑娘家喜歡。」
桃枝忙不迭點頭:「喜歡喜歡,肯定喜歡。」
姑娘們到底是不是真喜歡這些洋人的玩意兒,不得而知,但顯而易見的是,今晚收到香水的沈家一眾小女傭們,一顆芳心難免要為出洋歸來的二公子多跳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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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家花園戲台上大戲開鑼時,碼頭上勞累一天的腳夫們,也6續收工,去把頭那裡結算今日的工錢。
因為上午從貴公子手中得了一銀元,孟連生接下來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他背著擦鞋箱,找到表叔時,對方正佝僂著身子,與兩個把頭爭執著什麼。
原來是表叔今天乾的活能得五角小洋,但是把頭卻扣了他兩角,只給他三角。
那把頭是兩兄弟,姓陳,碼頭上的人喚他們陳大陳二,具體名字不得而知。
這兩兄弟操著滬郊口音,在碼頭做了好幾年,據說從前也是腳夫,如今做上把頭,攬下了所有商家的活,腳夫接活只能從兩兄弟手中,在碼頭上很有點勢力。
原本腳夫們幹的是計件苦力活,扛多少貨得多少錢。但這兩兄弟黑心黑肝,時常就會從腳夫的血汗錢中扣下一角兩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