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剛醒過來,沈玉桐渾身上下懶洋洋的,一根指頭都懶得動,因而繼續保持著這種姿勢,看著近在咫尺的青年。
片刻之後,孟連生在他的注視中睜開了眼睛。
那黑沉沉的眸子,因為剛醒過來,帶著點濕漉漉的茫然,讓沈玉桐再次想起林間小鹿。
孟連生似乎是有些後知後覺,怔了片刻,才驀地坐起身。
「我……怎麼睡在這裡?」
他環顧著周圍,是一副仿佛做錯事而無所適從的模樣。
沈玉桐笑著翻了身,慢悠悠坐起來靠在床頭頭,伸手拿過桌上茶杯,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慢悠悠開口:「你昨晚喝醉睡著了,我沒叫醒你,就讓你在我這裡睡下了。」
孟連生爬下床,表情依舊有些侷促:「給二公子你添麻煩了。」
沈玉桐被他這反應逗得輕笑出聲:「我們是朋友,我將你當做弟弟一樣,這能有什麼好麻煩的?去洗漱吧,吃了早餐,再過來我這裡看書。」
孟連生點頭:「那我先去洗漱了,待會兒再來找二公子。」
他轉過身,拎著門把開門,在踏出艙房的那一刻,勾起了嘴角。
於是臉上原本侷促的表情變成了一抹愉悅的笑意。
此後幾日,孟連生依舊每天來沈玉桐的艙房看書,頗有點孜孜不倦求知若渴的架勢。
及至客船抵達重慶時,沈玉桐攜帶的幾本書,他自己沒看幾本,孟連生倒是讀得差不多。
重慶是個大碼頭,人流涌動。在船上待了七八天,甫一踏上岸,跟踩在棉花上一樣,待到稍稍適應,沈玉桐趕緊在人群中搜尋孟連生的身影。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在他看到對方時,對方恰好回頭看向他。兩人隔著人流,心照不宣地彎唇一笑,抬手朝彼此揮了揮。
沈玉桐大步往前,走到他們幾人身邊,道:「孫老闆,你們去西康,要從哪條路走?」
「喲二公子,剛還說要同你道別的,一轉眼沒看到人。」孫志東笑呵呵道,「我們雇馬車從內江過眉山再到雅安。」
沈玉桐瞭然地點頭:「此去路途遙遠,又多崎嶇山路,坐馬車就算不停歇,也至少得花上五日,辛苦得很。我家中派了車子來接我,幾位若是願意,不如從自流井走,先在我家歇息兩日,再去西康,算起來路上花的時間也差不多。」
孫志東這兩日在船上,著實是累得不行,想到還要一連坐幾日馬車,便覺頭大。他一個大菸鬼的身子骨,折騰不起,聽了沈玉桐的建議,雙眼頓時一亮,卻又假模假樣客氣:「我聽說千年鹽都自流井繁華得很,早就想見識一番,只是會不會太麻煩二公子?」
沈玉桐笑:「當然不會。」
於是孫志東大手一揮,拍著孟連生的肩膀道:「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之所以拍孟連生,是因為他很清楚,若不是這小子,沈玉桐這樣的貴公子,哪會紆尊降貴地邀請他們做客。
孟連生彎起嘴角。
第31章自流井
「玉桐!」
這邊幾人正說著,忽然聽得一聲叫喚傳來。
沈玉桐下意識轉頭循聲看去,果然是自家堂兄沈天賜。
他激動地揮手回應:「天賜哥!」
沈天賜是沈家在自流井的大掌柜,既是姓沈,自是沈家自己人。
他是沈老爺子堂弟的兒子,沈玉桐隔了一輩的堂兄。十歲不到就沒了爹娘,一直養在沈家,十四五歲便跟著沈行知做事,後來沈家舉家搬遷至上海,他則留在自流井打理沈家鹽務。
沈天賜比沈玉桉還年長兩歲,如今已年近半百。
大約是蜀地養人,他看起來還是個龍精虎猛的壯年,雖然臉上有著風霜的痕跡,但頭髮烏黑茂盛,是沈玉桉見了會羨慕的水平。
沈天賜去年購置了一輛小汽車,為了迎接自己的小堂弟,昨日就讓汽車夫開車來了重慶,今天更是早早開到碼頭等候。
他疾步走過來,一把握住小堂弟的雙臂,朗聲笑道:「一年不見,我們二公子好像長得更俊了,坐了幾天船,累壞了吧?」
他幾乎每年都會往返上海和自流井,一是探望沈老爺子,二是匯報工作,因而沈玉桐與他並不陌生,對他這樣的熱情,自然也不覺得不自在。
他笑道:「還行。」
「你父親和你大哥大嫂他們可都還好?」
「都好著呢。」
「走走走上車,我先帶你去吃點好吃的,緩過勁兒咱們再回自流井。」
「等等,」沈玉桐拉住他,「我有三個朋友要去西康,我讓他們跟我一起去自流井歇兩日再走。你能不能再安排一輛汽車?」
沈天賜知道沈玉桐這回來自流井,是帶了兩人,因而剛剛說話時,以為旁邊三個只是路人,這會兒才意識到原來他們是跟沈玉桐一起的。
汽車在內6還是個稀罕物,但沈天賜在川地行走幾十年,交遊廣闊,人脈通達,弄來一輛小汽車自然不是問題。
他拍拍胸口笑道:「沒問題,那你們先坐黃包車去富順酒樓,我去安排車。」
「那就麻煩天賜哥了。」
沈天賜笑:「玉桐你跟我客氣什麼,你的朋友,我還能怠慢?」
他辦事確實麻利,沈玉桐一行人剛在富順酒樓坐下,他就滿面春風地趕到,說是車子已經安排好。於是一頓大餐吃完,稍作整頓,兩輛車載著一行人朝自流井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