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桐不免對人生出一股憐惜般的好感,他又注意到,少年臉色蒼白,眼下泛青,像是睏倦交加的模樣,忽然想起什麼似,問:「對了,你吃過早飯了嗎?」
孟連生遲疑片刻,搖頭。
不等沈玉桐吩咐,汽車夫已經拿起水壺和一袋點心,朝後排遞過來:「小兄弟,進城還早呢,先喝點水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孟連生又猶疑了下,才伸手接過來。
一直到這時,他才感受到饑渴交加,水壺裡的水還是熱的,兩口下肚,整個人舒服許多,點心是桂花糕,桂花蜜的香甜和糯米的鬆軟,一碰到舌尖,便讓他徹底感受到了飢餓,一開始還慢條斯理,但兩口下肚,立刻變得狼吞虎咽。
一連吃完兩塊,方才意識到旁邊的人正看著自己。轉頭對上沈玉桐含笑的一雙桃花眼,頓時耳根子一熱,原本因為勞累而蒼白的臉,染上了一絲赧色。
沈玉桐笑:「你慢慢吃,不用急。」
孟連生點點頭,放慢了度。
雖然來自皖南鄉下,這些日子又與販夫走卒混跡在一起,但他讀過書,寫得一手好字,甚至還學了私塾先生那套過時的書生做派,跟那些人是不是一樣的。
幾塊糕點下肚,又灌了幾口溫水,冰冷空蕩的肚子,終於被填滿。
一夜未眠,吃飽喝足,孟連生的瞌睡自然也就上來了。
他覺得在別人汽車裡睡覺似乎不大禮貌,上下眼皮子分明已經忍不住開始打架,但還是強撐著,只是在汽車微微的顛簸中,那困意越來越強烈,不知不覺兩隻眼睛就闔上,然後腦袋一偏,磕在車窗,輕微的疼痛,又將他喚醒,他立馬反應過來,猛得坐直身體。
沈玉桐見狀,道:「你要是困了,睡一會兒,進城後我再叫你。」
孟連生搖搖頭,與此同時,靜下來的身體,感受到清晨的涼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沈玉桐這才意識到他身上這件薄棉襖子,應該是不怎麼保暖,想了想,將肩上的卡其色開司米圍巾拿下來遞給他:「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戴著這個睡一會兒,別真著涼了。」
孟連生忙不迭擺手:「不用了。」
沈玉桐乾脆直接將圍巾塞進手中:「小兄弟你就別客氣了,戴上好好睡一會兒,回頭叫你。」說著,又彎起嘴角,玩笑般道,「放心,我們不會把你賣了的。」
他這般輕鬆溫和的語氣,讓孟連生放鬆下來,他低下頭看著手中的圍巾,猶殘留著泥土的粗糙手指,試探般輕輕摩挲了下,柔軟而溫暖,還帶著另一個人的體溫。
身體確實越來越覺得冷,想到表叔因為一場風寒而匆匆喪命,他終於還是將圍巾戴上。
有了溫暖的加持,他到底是沒再抵過困意,堅持了片刻後,便不知不覺靠在椅背沉沉睡了過去。
因為實在是太困了,孟連生這一覺睡得格外深沉,哪怕汽車經過一段破路,狠狠顛簸了一會兒,他人幾近動搖西翻,腦袋還磕在窗戶,也只是迷迷糊糊囈語幾句,在夢中自動調整好姿勢,又進入黑甜鄉。
沈玉桐看在眼中,不由自主輕笑了笑。
車子在一個半鐘頭後進入城內。
汽車夫從後視鏡望了眼後排座上,睡得人事不知的少年,低聲道:「二公子,也不知道這位小兄弟住在哪裡,前邊就要進入夷場了,要不要叫醒他?免得開過了他家。」
沈玉桐原本也打了個盹,這會兒剛醒來,轉頭看了眼正靠在窗戶的孟連生,見他睡得正熟,想必是困得厲害,又抬手看了眼腕上的百達翡麗手錶,想了想,道:「不用了,現在還早,我今日也沒什麼安排,讓他多睡會兒,你在前邊將車停下,我們等他醒來。」
汽車夫如從善如流將車開到路邊熄火,心中暗道,他們二公子就是宅心仁厚。
停車的這個小動靜,依舊沒有讓孟連生醒過來。
及至過了九點鐘,路上車馬漸漸多起來,孟連生到底還是沒睡多久便睜開了眼睛。
因為這一覺睡得太沉,連夢都沒做一個,以至於一時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處何地。
他迷迷糊糊轉頭,雙眼朦朧地看向身旁的人。
沈玉桐見他一臉惺忪,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睛,仿佛蒙了一層霧氣,愈發顯出一股純真的孩子氣,不由得讓人生出一絲憐愛,輕笑問:「醒了?」
孟連生眨眨眼睛,又轉頭看了眼車窗外,看到車水馬龍的都會街頭,終於回過神來,忙道:「到了嗎?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公子你怎麼不叫醒我?」
沈玉桐只淡聲說:「剛剛才進城,正要叫你你就醒了。對了,你住在哪邊,我們送你過去。」
孟連生聞言稍稍鬆了口氣,回道:「我住得不遠,在這裡下車就好,不好再麻煩你們了。」
沈玉桐知道他八成是在說謊,但想著已進入租界,到處都是黃包車,不遠處也有電車,就算他不住附近,回去也方便,於是點點頭:「行,那我們就送你到這裡。」
孟連生道:「謝謝公子載我回城。」
沈玉桐笑:「若不是你幫忙推車,我現在也回不了城,還得謝謝你才是。」
孟連生抿抿唇:「那我下車了,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孟連生打開車門下車,走到路邊,驀地反應過來自己脖子上還圍著一條毛絨圍巾,他趕緊回身敲敲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