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刚至清晨,风吟便已经启程上路。昨日夜里和家人解释清楚了之后,他便直接将白月的尸给抬至了家中,随后由唐铃帮她脱下了寿衣,换了一身她平时常穿的衣服;风衣本也想着去给白月更衣,但唐铃却说是两人还没成婚,这是不成礼节的,便当场把风吟给轰了出来。
此次的出行,风吟是将白月背在背上的;毕竟他的主要目的在于重塑白月的肉身,因此,他主观的认为直接将白月带在身边或许会更加方便。
风吟的学识当然不是无所不知而全能全知的,就像在重塑肉身和回魂这一领域,他可谓是典型的“一窍不通”。但是在前些日子的时候,他曾有听人说过前朝的一个状元因为意外身亡,却又被观世音菩萨所赐福,以至起死回生的传说。因此,他现在唯一的办法,那就是去拜一拜观世音菩萨。就算是不知道有没有用,他也觉得应该去尝试一下。
“观音菩萨……最可能显灵的地方,应该是前些年刚建的‘观音禅寺’了吧。”走在人海漫漫的大路之上,风吟不禁开始自言自语的说到。
“不管如何,试试罢……”
早在贞观二年之时,长安城内便兴建了一座空前巨大的佛寺,名曰“观音禅寺”;初步估计,应该是有自历史以来所建造过的最大的一间观世音寺庙,也正是因此,风吟才会认为这里就是观世音菩萨最可能显灵的地方。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在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一个说法,那便是说佛像越大,就会越有灵性;而这偌大的寺庙,佛像自然是不可能被建得很小的。事实上,这个传说的大概原理只是因为佛像越大,就越容易受到佛像主子,也就是佛神本身的关注,从而就会越容易聆听到来自人们的意愿;这就仿佛是一个名人会将精力更多的放在自己最大的那个雕像上,而在那座雕像之下,他所能表现的也就会变得越多一般。
去观音禅寺的路途算不上遥远一说,毕竟它其实就在长安城之内。但当今的风吟,怎么说也还背了一个人在身上,所以才难免会更加的容易略感疲惫又些许无力。
“早知道……就给去问问阎罗王有关死而复生的门道了……”风吟在那一望无边的大道之上缓缓走着,却又忍不住暗暗抱怨着,而此时此刻的时间已经是悄然来到了酉时,夜色已经在将临的边缘跃跃欲试,烛龙也又要抬不起自己的眼皮,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好在,风吟还是在宵禁之前成功的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才刚刚看了一眼,就见一座何其巨大的仿佛关卡一般的大门就静静的屹立在自己的眼前。他抬起了有些疲惫的头来,看向了那大门之上所写着的字,果不其然的,“观音禅寺”;顿时,他马上就像是漏气了的气球一般的松了口气,而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可算是成功的放了下来。
眼前的这扇大门,若是和风吟在地府时曾有目共睹到的景象相比,完全就可以算得上是别有一番风趣;那一扇大门是连着一圈厚厚的围墙的,而那围墙也并非像地府十阎殿前方的那面墙一样可有可无,而是真的将整个巨大的寺庙都给团团围了起来。围墙的颜色自然也是和地府的黑不溜秋大相径庭,这里的围墙都是红色的,但却看不出是用红砖砌的还是事后用漆刷的;但可以很明显的感知到,整个寺庙氛围和地府之中的十阎殿都有着绝对的天差地别、天冠地屦。
“大概……就是这里了。”风吟怔怔的站在大门外自言自语了两句,随即他才终于点了点头,迈开大步走向了那寺庙大门。
才刚刚一走近,风吟便现了那大门至少有四五米之高,色彩当然也是和围墙如出一辙的红色,门口则是躺着两只纯金色的、类似于狮子的雕像,还在嘴里叼着两个大小相同的金环;看起来懒懒散散的,风吟一时间便觉得这状态可起不到驱魔辟邪的作用。
再度靠近这寺院的大门几分,于是一个在门旁拿着扫帚四处打扫着的扫地僧便忽然叫住了风吟,“阿弥陀佛。施主,至本寺可是有愿所祈?”
风吟不禁微微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向了那个扫地僧,只见那扫地僧穿着一身朴素而无华的僧服,一副炯炯有神却精瘦异常的面孔;只沉思了片刻,便淡淡的回答道:“正是如此。”
“阿弥陀佛。施主,请。”眼看是上香求愿之人,那扫地僧当即便双手合十起来作了个礼,同时又微微躬下了身来。
由于风吟此时还背着白月,因此他无法回一个标准的合十礼,便只能腾出右手来,单手立了个掌,以回那个扫地僧的礼去。结果还没等那个扫地僧再说什么,他便直接背着白月朝着寺庙内大步走去了。
就当前这个时候,寺庙自然是会开放的,虽然这人流量说不上有多大,却也是单手根本数不过来的。抬脚走进了寺院的大门,风吟当即便意外的现,这里的内部可比自己所见的、所想的还要开阔上几分;其构造类似于一个巨大化了的四合院,中间地带是一个用石板铺成的平坦地面,那地面的中间还摆着一口巨大的大青铜鼎,青铜鼎之内所有的,是那横七竖八、长短不一却又异常密密麻麻的各种香柱,显而易见的,这香鼎是用来祭香的。这青铜顶鼎正对着大门,好像是在迎客一般;而背对着的,便是这寺院内最大的一间屋子,想必就是观世音菩萨像所在的那个殿堂。另外的两边则是或多或少的其他一些冗杂的殿堂,只不过,风吟并不会感到一丝丝的兴趣,而是直接背着白月径直来到了观世音菩萨所在的殿堂。
来到这大殿堂的门口一看,“观音殿”就那样正襟危坐一般的立在大门之上,而就在下一秒,风吟直接便是一大步跨进了门槛,随即映入他的眼帘的,是在殿堂之内的一些正在做拜的行人和寥寥无几的僧侣;风吟这种直接进入殿内的有些冒冒失失的行为明显是吸引到了周围之人,就连那个敲木鱼的僧侣都愣是将手中的木棍都停顿了半拍。
才片刻时间不到,一个看起来就知道年纪有些大了的僧人走上了前来,“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可是祭香祈愿而至之?”
风吟直接便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随后他转头看了看背上的白月,接着面无表情的道:“长老,在下是为了家妻而来;家妻不幸命丧,在下正是来此祈求观音菩萨将家妻从阴曹地府带回来的。”
听到风吟的话,那位老僧人先是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愣了两秒,随后他轻轻的摇了一摇脑袋、又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施主,人死而不能复生,请节哀;应当尽快为逝者妥当后事,则可安其魂,抚其魄也。”
“你根本就不懂!”由于太过于着急,风吟便脱口而出的失礼怼了老僧人一句,随后他才反应过来,赶忙单手立掌表示歉意,方才又继续说道:“多谢长老好意,但在下还是愿意一试,至少以后不会为家妻而愧疚。”
“阿弥陀佛。”老僧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无奈;随即便双手合十,只是简简单单说了这一个词,便是表示了默许。
话音刚落,老僧人忽然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世间事事之者,千变万化,施主,且自己去悟吧。”才刚刚说完,他便转身过去,回到了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继续虔诚的做拜起来了。
显而易见的,风吟压根就没有理解老僧人所说的话;只是耸了耸肩,随后便来到了一小块无人的空地,接着就轻轻的将背上的白月平平展展的放在面前的地面之上。下一刻,就见他在白月的尸之前跪了下来,他抬起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来,看着了那一尊纯金而造的、异常金碧辉煌的观世音菩萨的佛像;紧接着,他盈盈下拜,接二连三的直接磕了整整九个响头,这每一下,都能直接在地上碰出“咚”、“咚”的响声。
一边磕着头,风吟还不忘一边嘀咕着:“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你聆听我这个卑微小人的声音,为小人实现这唯一的心愿。”
看到风吟这么狠的磕头法,那周围做拜的人们都不禁感到一阵来自于心灵的震撼;待到风吟磕完九个头后再一次抬起头来,就看到他的头前的皮肉都已经在地板上撞破了,额头甚至已经血肉模糊,还可以清晰的看见一两滴鲜血随着他的脸庞而缓缓流下。但从始至终从未生改变的,是他那无比坚定而又充满血性的双眼。
毫无疑问的,仅仅只是这样,观世音菩萨是绝无可能为他而显灵的。风吟也自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片刻之后,见四周并未生什么变化,风吟便知道观世音菩萨是不会就此显灵的。但说来奇怪的是,他却还依然静静跪在那里,并且抬起了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目光直接便对上了观世音菩萨佛像上的那一双星星般的眼睛。
“观音菩萨救苦救难,我相信,不会放任我不管;在得到祢的注视之前,我是绝无可能离开这里的!”直直的抵着佛像的双眼,风吟直接就用无比洪亮的声音大喊到。
紧接着,他又一声不吭了起来,双目平视着前方,就那样安静如土的跪在那一片地面之上;任凭微风轻轻拂过他的鬓间,他依然一动不动,就仿佛另一尊石像一般的定在了那里。而周围的那些人们,都为风吟忽然大喊大叫却又突然一动不动、仿佛心若止水的行为所感到一阵疑惑,但却也是无一人敢上前问个由来。
“年轻人,固执己见……也罢,就当作磨砺自己的意志。阿弥陀佛。”先前的那个老僧人见风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动了,终于是不禁自言自语的感叹到,却也是依然没有想上前去扰乱跪着的风吟的想法。
就在这殿堂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只剩下那有规律的木鱼之声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忽然便撕破了一切的沉静,同众人一样,风吟下意识的看向了尖叫声传出的那个方向。
随即便现,原来那尖叫声是一个刚刚还在虔诚至极的跪拜着的女子出的;此时此刻的她,连那两道深深印在脸上的泪痕都已经变淡了,她大声嘶吼着、拉扯着自己的头,“菩萨——!!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拜了祢三年!祢却从未看过我一眼……我老爹病了,没钱,我拜祢拜了两年,爹死了;我还是拜你,现在我丈夫也染病了,我再拜祢,拜了整整一年,祢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那女子那张神色凄然的脸上,写着的,满是“绝望”二字;她的衣服破烂不堪,就仿佛只是随手在路边捡了块布披在身上的一般,只见她悲痛欲绝的跪在观世音菩萨的佛像之前,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的无能狂怒着。
她的衣服就好像被虫子啃过了的绿叶一般,破烂而又稀薄,头凌乱得好像一个破了的鸟窝;而那一尊观世音菩萨的佛像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她的全身上下,都是纯金打造,间、衣服上甚至还镶嵌着各式各样奢华至极的珠宝。实际上,要是观世音菩萨随便从金玉而造的身上取下一块小小的石头赠予那女子,便可以解决一切的大问题;而观世音菩萨就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有感情的表情,因为它本身就只是一尊冰冷的佛像而已。这样倒是也罢,毕竟“悲欢离合,苍生难渡”,正是所谓“南无阿弥陀佛,浮生若梦蹉跎”而已。
佛说“众生平等、勿念红尘、平淡无为、清廉勤俭、普渡众生”,毫无疑问的,眼前的这个女子对这一观点的领悟太过于匪浅。毕竟她勤俭清廉了一生,却只落得个流落街头、饥寒交迫、衣冠不整的下场;反观同样清廉勤俭的观世音菩萨,哪怕是在勿念红尘的情况下,也能直接靠着清廉和勤俭,连自己的肉体都化由奢侈至极的金玉所打造,可见其对“众生平等、勿念红尘、平淡无味、清廉勤俭、普渡众生”的领悟造诣之深,一看就知道胜过了那女子千倍万倍、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