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可說是再不過的場景。
門外人見了卻只是五味雜陳的嘆了口氣,心想那孩子倒是生的眸仁剔透眼神良善。可長得再好有什麼用,不過是個如七歲小兒一般的痴兒!
來人故意咳了一聲,遠遠俯身躬了一禮,聲音柔和身量卻筆直,「奴婢是雙桂堂服侍的內管事,老夫人聽說二夫人從過來了,就想讓你過去陪她說說話,另外還有幾件要緊事吩咐你去辦……」
想來平日裡這位嬤嬤眼界有些高,即便是傳話那語氣也傳得高人一等。
譚五月抬頭看了一眼。
她記性很好,認得這位是奉安夫人身邊伺候半輩子的老奴葉氏,就客氣地點頭還禮,「……路上走得實在是急,我和暄兒身上都還沒有梳洗,里里外外粗糙得很。等明天換過了乾淨衣裳,再去雙桂堂給老夫人請安。」
這話說的有禮而疏離,但是半點錯處也挑不出來。
老於世故的葉嬤嬤注意到她稱呼自己的婆母為老夫人,就知道有些隔閡和心結哪怕過去了二十年依舊還是存在的。
在無人得見處,葉嬤嬤無聲地撇了撇嘴。
這個譚氏從來都是實心棉花團一樣的沉悶性格,一舉一動都刻著閨儀典範,就是因為這般無乏味向來不為眾人所喜。
雖然占著正室的名分,可是誰都知道那不過是外面光鮮罷了。對外說是伺候太夫人,實則是被摒棄江州鄉下多年。
看著譚氏臉上的淡然無波,葉嬤嬤想說些什麼又咽了回去。
是啊,人都有兩隻眼睛,這些年人家只怕也老早就看明白了。譚氏就算不多言不多語不計較,是個不開竅的棒槌轉世,在心裡對無情無義的丈夫只怕也是很有幾分怨氣的。
又看了一眼地上睜著大眼望過來的懵懂青年,葉嬤嬤心頭自以為瞭然。復嘆了一口氣,不無同情地勸道:「老夫人知道往日有些對不住你,不該由著二爺的性子胡鬧。」
葉嬤嬤倒是一片好心,「可如今二爺已經沒了,再來計較這些沒有用。眼下一家人還要抱成團,爭取平平穩穩地度過這個難關才好。你是當家主母,還是要擔起重責來……」
若不是場合實在不對,譚五月險些繃不住笑出來。
這樣的情形何其荒謬,這世上有自己這樣的當家主母嗎?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僕人。
譚五月看著葉嬤嬤臉上依稀有些熟悉的驕矜,忽然覺得再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口舌,徐徐背過身去不予理會。
葉嬤嬤頓時啞了聲。
總算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被大咧咧地掃了面子,卻不敢在正堂上放肆。
臉不是臉嘴不是嘴的退出來,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緊走了幾步,才敢背著人狠狠啐了一口,「難怪二爺在生的時候看都懶得看她一眼,這副板正半點不懂討巧的德性實在讓人生厭……」
她畢竟是長久居於內宅的婦人,總覺得情形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譚氏在自己面前擺架子純粹是多餘。
……等熬過這幾年,家裡族裡適齡的後生們讀書出來做了官,周家靠著早年的人脈總能重興旺起來。
畢竟蒙先帝恩典,周家這一支已經除了軍籍可以下場大比。暄公子腦子雖不頂用,暉公子的學問可是連先生都贊過的,曾說過那孩子日後一個進士第如探囊取物……
夜深了,銅盆里的黃表紙已經化成了大片灰白,只有一些邊邊角角還閃爍著零星的紅光。
有管事的來回稟,說靈幡、彩旗、鑼鼓、八音、輓聯、銘旗、魂轎都已經安排好了。
這是亡者「三七」時所用之物。
譚五月在江州親自操辦過周家老祖母的喪事,知道這裡頭的規程,就吩咐僕人們在院子裡的兩棵大樟樹上點燃七七四十九盞燈籠。俗稱照米斗,意味著給亡者在黃泉路上帶上充裕的糧米。
等僕婦帶著兒子下去用茶飯,譚五月重查看了一下靈柩床頭點的七星燈,然後獨自一人隔著黑色的帳幔看著那具巨大的黑漆棺槨。
棺材一頭大一頭小,代表著一陰一陽。一頭高一頭低,是說亡者的陰宅要像屋子一樣有房檐,下雨的時候雨水也能順順利利的流下來。
世人重視身後事,多半四五十歲過後就開始給自己尋覓墓室打造壽棺,怕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措手不及。所以雖不至於像皇帝剛登基就打造陵寢那樣繁瑣,但也算得上是人生一等一的大事。
而周秉今年滿打滿算才四十歲,正是前途一片大好的精壯之年。根本就沒有準備這些東西,恐怕連他自己做夢都想不到會這麼早就亡故。
這副四角楠木棺是用四根整木方料做壽器的難得之物,材頭貼金立粉,繪了梅蘭菊竹桃榴壽果並各式飛禽走獸,看起來莊重大方古樸典雅。
這是奉安夫人為自己百年後打造的,卻沒想到白髮人送黑髮人,自己的親生兒子倒比她先用上了。
譚五月獨自站了一會,抬手掀開帳幔,一把推開棺木上厚重無比的蓋板,默了幾息才抬眼看棺木里靜躺著的人。
因為用了大量的冰磚和香料,周秉看起來和在生的時候有沒什麼不同。
穿著緋紅色正三品繡孔雀補子盤領右衽袍的文官大禮服,濃眉入鬢儀態端然,看不出一丁點昔日的浪蕩成性與桀驁不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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