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他眼前發黑,伸手扶靠住竹苑後院裡栽種的桂樹,捂唇彎腰劇烈的咳了起來,原本蒼白的面容在咳聲下染上少許紅暈,因咳得太用力長睫上還沾染了一些淚花。
沈越山咳了許久才緩過勁,來不及拭去唇邊咳出的血,他指間捻起一絲捕捉到的鬼氣,輕輕一碾震得湮滅。
這幅隨時搖搖欲墜的殘軀,每次發作多半都是鬼氣作祟,餘留的細小鬼氣最愛藏匿在脈絡縫隙,極難清理。
半年來,有靈藥的幫助,他身軀內的鬼氣反倒好處理僅剩少許,神魂當中蘊藏的卻沒能除去多少,只能找機會抓一縷,滅一縷。
風揚起幾朵桂花落到肩頭,沈越山視線落到漂浮在蘭草叢頂一動不動的引路燈上。
……有生人氣息。
他低眸,目光朝引路燈下方蘭草叢看去。
這蘭草叢是他精心細養的,蘭草叢四周還畫了靈陣,而如今該挺拔直立的蘭草,東邊拔出一簇,西邊拔出一簇。
難得開花的藍鈴,周圍的草也像是糟豬拱過一般,根部冒出泥土翻飛,從中斷裂,混合了血跡,活像是狠狠糟蹋過一番。
小心養了半年,剛開的花,全毀了。
沈越山:「……」
闔眸深深吐出一口氣。
在睜開眼,原本處變不驚眼眸深處似乎隱隱醞釀上了冰霜。
沈越山上前幾步順著血跡撥開蘭草叢,抬指撥開一簇蘭草,從引路燈的正下方,看到了一個蜷縮著的小孩。
約莫三四歲,一身破爛衣裳,血跡像是從皮膚當中透出來一般,渾身混著血水和泥巴,傷得不輕。
沈越山眉頭一壓,俯身去探小孩脖頸脈搏,手伸過去還沒碰到,這小孩就驟然睜開雙目,一雙眼眸迸發出森冷寒光,一口狠狠咬在了沈越山虎口,牙關緊閉,死死瞪著沈越山,渾身一股極重戾氣。
也沒想到會被三四歲的小屁孩偷襲,沈越山毫無防備,被咬處傳來劇痛,肌膚被牙齒尖利刺破,滲出鮮血形成一條血線流下,比起身體時刻帶來的痛楚,被咬一口的疼痛對沈越山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沈越山抽空又瞥了眼亂糟糟的蘭草叢,頃刻間他眸底冰霜之意更盛了,聲線低冷道:「鬆口!」
他一把揪住小孩的後脖領提起來,誰知小孩被提起來後直接眼睛一閉,徹底昏迷過去,一副奄奄一息任人宰割的模樣。
沈越山怒氣瞬間消一半:「……」
看了會兒半活不活的孩子,又看了看幾乎救不回來的蘭草叢,他眉頭一壓,惱怒低聲罵了句:「狼崽子!」
但看看小孩的慘狀,他又頗感頭疼揉了揉眉心——撿了個麻煩。
算了。
帳秋後再算,先救人要緊。
第5章喜提狼崽
天色漸暗,暮色黃昏。
兩個時辰後,周江南煎完藥端著一碗滾燙的藥汁來到正苑,推開房門便聞到屏風後飄來的血腥味。
想到沈長老之前經常咳血,周江南立刻變了臉色步伐加快繞進正屋,卻在看到屋內情形時愣了神。
原本整潔的軟榻變得髒兮兮,凌亂不堪,上頭躺著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小小身量三十幾寸,血漬與泥土糊在身上厚厚一層都看不出原本面貌,只能勉強判斷出是個小孩。
沈長老靠在榻邊,眉眼間多出了幾分倦色,精神似乎比白日裡更差了些,看樣子似乎有些虛脫,見他進來嘆息道:「來得正好。」又指了指榻上那小孩,「藥先餵給他吧。」
周江南詫異道:「哪兒來的孩子?」
「撿來的。」沈越山揉著眉心,「傷得不輕,命倒是保住了,恐怕還需要多養一段時日。」
話音未落,沈越山眼前發黑恍惚一瞬,口中嘗到點點血腥味,他垂眸未做聲,微微抿唇,原就顏色淺淡的薄唇頓時失了少許血色。
為了保住這孩子的命,他方才足足輸送了近一個時辰的靈氣,以目前這幅殘軀的情況,其實並不方便動用靈力。
只要動用,便牽動體內殘存的鬼息暴動,寸骨生疼,損耗太多所產生的痛感只會一層一層疊加,產生令人難捱的痛感,連神魂也或多或少會受到影響。
周江南用布包著藥罐手柄,往碗裡倒藥汁,喋喋不休:「咱們這裡可偏得很,荒山野嶺冒出個孩子還傷那麼重,我瞧多半是有隱情……」
周江南一回頭,看到沈越山愈發蒼白的臉色和額間冒出的薄汗,情況看起來比榻上的嚴重多了,他有些慌張:「不然藥還是長老先喝吧,我去重煎一鍋給這孩子。」
「無妨。」
沈越山忍著骨子裡泛起的疼痛,低咳兩聲無力道:「他體內靈脈碎得厲害,小小年紀命還懸著,更需要這藥來溫補。」
此言有理,周江南無法反駁不知該說什麼,又不好去怪受傷的孩子,泄了氣悶聲道:「等會兒我去給大師兄傳訊,讓師兄過來瞧瞧,總不能讓這小子喝光掌門給您備的靈藥。」
「也好。」
感覺到身軀泛起的疼痛愈加明顯,沈越山往臥房內走去,開口嗓音略帶虛弱沙啞道:「我約莫是要休養幾日,這孩子你就先照看著。」
周江南應了聲「是」,端起晾著的藥,聽著幔帳後時而傳來沈長老壓抑的悶咳,心頭頗不是滋味。
他只好撒氣瞪一眼榻上又髒又慘的小孩,沈長老身子難得好些,為了救你小子又熬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