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鞭子揮落,馬兒發出一聲長嘶,拉著馬車在平坦的大路上行駛起來。
約莫過了一炷香,馬車便在戲園子對過兒停了下來。姜翰采伸手想去攙扶佩玖下車,佩玖卻將手放在斗篷前襟的狐毛鑲邊兒上,裹了裹,繞開姜翰採下了車。
姜翰采輕抬眼帘,望著佩玖的後身兒暗示笑了笑。他不氣餒,他自然知曉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不是那麼好到手的。雖說只是個將軍的一個繼女,可鎮國將軍府的名號在這兒,便是繼室帶來的小姐,也高貴過一般的高門貴女。
姜翰采跟在佩玖身後下了車,然後緊走兩步在前面帶路。畢竟戲園子這種地方他熟,而佩玖未必常來。
戲園子分為上下兩層,戲台搭的高,一層二層都方便觀看。不同的是二層有獨立的雅間,看戲時不必受往來的閒人攪擾。
園子裡打雜的小廝過來招呼,見是姜翰采,便直接將他們引去了閣樓預訂好的雅間。
佩玖與姜翰采朝著戲台的方向並排而坐,中間隔一小方幾,上面放著茶水和六碟子小吃,多是水果糕點之類。
二人落坐沒多會兒戲便開台,今日唱的是雜劇《崔鶯鶯待月西廂記》。江洲戲子們的功底的確了得,唱、念、做、打皆屬上乘,將那崔鶯鶯與張生的愛情故事表演的鮮明生動,引人入勝。
借著給佩玖添茶的機會,姜翰采又蹭話道:「不知小姐覺得今日的唱段兒如何?」
「不錯。」佩玖隨口敷衍道。西廂記她上輩子便看濫了,如今便是台上幾位唱的再好,於她而言也不過是老調重彈,沒什麼意。
姜翰采淺笑著低頭將茶壺放好,又厚著臉皮說道:「那不知小姐,可也嚮往這戲中的纏綿情誼?」
「不。」佩玖看著戲台,面無表情的答道。
姜翰采正想再問為何,恰巧聽到台上的張生此時唱道:「懨懨瘦損,早是傷神,那值殘春。羅衣寬褪,能消幾度黃昏?」
聽到此處,姜翰采忽來感想,嘆了一聲說道:「不日前與小姐匆匆一面後,在下竟也有了張生之感慨。懨懨瘦損,早是傷神……如此痴情深種,相思入骨,若不能得小姐垂愛,小生又能再消幾度黃昏?」
聞言,佩玖果真轉過頭來對著姜翰采,眸中帶著不可思議的笑:「姜公子自比張生,那不知公子對張生此人,又了解多少?」
見佩玖終願與自己探討,姜翰采喜出望外,眼中幻化神彩,趁機賣弄起學問:「張生此人,出身書香門第,自幼好學,才華橫溢。在與佳人相遇後,更是一舉中了金科狀元,自此不僅抱得美人歸,且仕途一帆風順!」
「噢,」佩玖輕蔑了應了聲,語帶嘲笑之意,又道:「如此說來,姜公子還當真是希望成為張生那樣的人?」
見機會來了,姜翰采便直言道:「張生在落魄失意之際,得了鶯鶯小姐的真情誼,故而一心向學,如願考取功名。若姜某也有幸能得心儀之人垂愛,定也不負所望!」
佩玖拿團扇一遮臉,失笑道:「那佩玖便祝姜公子早日尋得此人。」
「在遇到佩玖小姐之後,姜某便有『除卻巫山不是雲』之感!」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多感人至深的詩啊!若非是對這位元稹大詩人的生平之事略有了解,我倒真是要被他感動了呢。」佩玖輕蔑的說著,顯然話中有話。
果然姜翰采問道:「噢?小姐不妨說來聽聽。」
文人多是讀死書,故而書本兒之外的事,往往還不如閒人知曉的多。姜翰采亦只知解詩背詩,卻不知這背後有著怎樣的故事。故而佩玖便娓娓道來。
「元稹自幼喪父,孤兒寡母,家境貧困。寓居蒲州之時,他戀慕上了崔家千金崔小迎,並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引之誘之,口口聲聲不得她便命不久矣。崔小迎終委身於他,而他卻始亂終棄,另擇高門,娶了能助仕途一臂之力的韋府小姐。事後,又與友人道:崔小迎是個尤物,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令他整日沉淪房中,無心正事。故而這種女人是禍害,娶不得。」
「而這之後,元稹便將自己與崔小迎的故事寫成了《鶯鶯傳》,裡面的張生原型,便是元稹自己。本是一本始亂終棄的悲劇,搬上戲台後卻成了人人樂道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說到這兒,佩玖挑了挑眉,玩味的看著姜翰采:「原來姜公子,竟是將這種人渣視為研習榜樣?」
此言聽罷,姜翰采忙揮著手擺擺!「不不不……小姐切勿誤會,姜某並非此等人,姜某隻是不知……」
「這也不知?姜公子這麼多年的書,竟是讀的如此淺薄?」佩玖依舊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不是不是,姜某每日勤學苦讀……」幾句對陣下來,姜翰采已是急了一頭冷汗!想說無知,又怕佩玖對其未來前途沒了信心,一時不知如何圓圜。
佩玖端起茶杯輕啜一小口,講得多了她也累。算算時辰,出來也快有一個時辰了,該達的目的也都達到了。遂扲了扲披風起身,道一句:「不早了,戲也看的差不多了,回吧。」
說罷,人便顧自抬了腳,往樓下走去。
姜翰采不知還能說什麼亦或挽留什麼,只得跟著起了身付了銀子,然後也急急追下樓去。
原是想送佩玖回將軍府,等姜翰采出了戲園子後,卻見佩玖已雇好了馬車兀自進去了。他來不及再說句什麼,就見那門帘兒落下,馬夫一揚鞭子,馬車緩緩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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