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紫旌生性爽直,却非蠢人,偷盗徐麟私印,调走麒麟军,煽动民乱引番子搜查的极有可能是薛怀显,他几次三番挑拨她抢夺兵权,其中用心显然不是替她这个主将争口气能解释的,如果庆王府真有这么一位人物,或如蓝卿瑜所说,薛怀显是子。
突闻唰一声长剑出鞘,来仪剑锋距离薛怀显咽喉不过一指,明紫旌明眸含煞:“我当你忠义之辈,你却私心叛主,与他人谋!你主子是谁?!若不从实招来,我今日便大义灭亲,将你就地正法!”
“郡主!”薛怀显膝行两步,恳切道:“末将入紫凤军十年,对郡主一片丹心绝无逆背,郡主若要末将项上人头,只要您说一句,末将自己割了双手奉上,可您不能因他人几句无稽的挑拨就疑忌末将衷心!末将一向负责同州驻防,多年未至宣州,如何能与王府中人勾连谋事!”
明紫旌不为所动,“民乱一事你怎么解释?我知道是你干的,别想狡辩!”
“末将原想去县衙打探一番,后见民怨沸腾才见机行事,只想制造混乱,方便我军突围,末将誓,未对徐将军有加害之心!”薛怀显指天为誓,“今日之事,实是心中替郡主不平而冲动为之,末将愿以死谢罪,此心昭昭,绝不容他人污蔑!”
起风了,蓝散面色更白,握拳低咳两声,彭闻义有眼色,收刀退后,正将风口挡了。
徐麟眸色淡极,明紫旌若真想查清此事,就不该这么问,她毕竟是庆王嫡长女,既要顾全大局,平息徐麟之怒,又唯恐薛怀显当真吐出什么王府秘辛来。
他不想陪在此浪费时间,“郡主处理紫凤军务,我等在此不便,先告辞了。”
“是我搅扰了。”明紫旌收剑,命亲兵将薛怀显押回军中待审,眸光在并肩而立的二人身上落了片刻,露出一个略带涩意的笑,“我原以为你出手那样不留情面,对徐星赴并无真心,如今看来,倒像是还有人气儿。”
她目光略移,又看向徐麟:“乱世将起,成败不论,你需好好活着,不然某人怕是要把天地颠倒个个,令世间无人安生。”言罢笑意渐盛,已是释怀之态。
北风扬起明丽的紫衣,明紫旌率亲兵大步离去,她脊背挺拔,潇洒如昨,蓝散目送她背影,忽觉身上一暖,徐麟揽了人,问:“看什么呢?”
蓝散轻道:“她和姑母很像。”
蓝韶音入宫为妃前,曾是大晟军中拥有赫赫声名的飞凤将军,明紫旌初出茅庐时,曾被称为“小飞凤”,二人气度确有几分神似。
寂氏早逝,蓝韶音未入宫前,很多道理皆系姑母言传身教,二人感情深厚,远寻常姑侄。徐麟知道她思念亲人,陪她站了一会,见风势渐大,一道回了主帐,彭闻义顺势留在帐外值守。
桌上羊肉汤冒着浓烟似的白汽,暖炉火炭烧得橘红,像轮盛在盆里的太阳。他替蓝散解下大氅,把人牵到暖炉跟前烤火,带着薄茧的手指将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她因暖反而感觉一阵疼,不老实地动了动,直到徐麟云淡风轻地收了收手指,她便再也动不得分毫。
见她半垂着眸,眉目掩在暖色的橘光中看不分明,徐麟在背后笼着人,觉得她兴致不高,“生气了?”
她微微偏过头,“我对薛怀显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徐麟看不见她神情,只“嗯。”了一声。
身后是妥帖的温暖,身前空气清冷微寒,手指被他有力的手掌握得微微疼,她靠在徐麟怀里,“后悔吗?知道真正的我什么模样。”
“天都是个藏污纳垢的锦绣堆,若无绝狠手段,早已死路一条,若不折磨威慑,那宫人又岂会吐露实情。”他俯身将她拥了,“若说后悔确有,我该早十年造反,把你从宫里抢出来,千娇万宠地养着,惯个北地女霸王出来。”
蓝散微微笑,“天生反骨,不堪为臣。”
“忠国不忠权,忠民不忠君。”徐麟坦然道,“往后还多一样,你。”
这大逆不道的说辞此刻由徐麟说来,更像一种旖旎的告白,他轻搓着她软凉的指尖,渐渐驱散痛感,只剩下些微麻痒,“你进宫时虽是罪身,顶的毕竟是魏皇后侄女的名头,那些宫人为何敢害你?”
“彼时皇后不得圣眷,太子也被陛下忌惮,盛的只是虚名,朝中并无多少助益,容妃母族是苏州清流,素与皇后不慕,意在通过此事令东宫蒙羞。”她神情平静,仿佛闲话家常,“那其实也是一次考验,东宫费尽心力接我进宫,岂是养个闲人吃白饭的,我若能自保,便获得了站在他们中间的资格,若成事不足,多活也是无益。”
西斜的秋阳在帐边割出一条光带,徐麟心知肚明,天家薄情寡义、重权忘恩,东宫急需壮大自己的势力,冒险收留她并非卖老头情面,不过是先太祖暗中默许。
他一身怒闷无处可,将食指关节捏出一声脆响,蓝散握了他食指,偏头道:“过去的事了,做什么拿自个儿撒气?”
“谁撒气了。”徐麟眸子半垂,“今日不该就纵着你,好容易养好些,回头再起了热,我就只能把你提前送去真州了。”
“好啊。”她显得太过善解人意,“徐伯伯说在长兴侯府养了一圈羊,每日赶到滩上吃莎草,长得又嫩又肥,适合做锅子,红烧也行,葱段、姜片、野山椒、花椒、八角,下锅先炒再炖,香得舌头都能吞下去。”
“我的羊肉汤不好喝?吃着碗里想着锅里。”徐麟嘟囔一句,不满道:“话说回来,你跟老头什么时候有联络的?瞒得挺严。”
“这话说的,我们压根儿也没断过联络呀。”她打了个哈欠,有点犯懒,“魏皇后是善州魏氏嫡女,太祖龙兴时,徐伯伯破善州,正巧把她从北退的川人手里救下来。当年我进宫,就是他求的恩典。这些年往来书信虽然要过东宫的手,但好歹没断了联系,有时逢人上都,他还捎羊给我。怎么?他都没跟你说?”
她偏头眨了眨眼,恍然大悟状,“是了,你我也不熟,路上迎面撞见都不知道谁是谁,着实没必要提。”